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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床被子,周云无戏可拍,但一整天都跟在片场,观摩别人演戏。
下午,苏烟来拍戏,看到周云也在,皱眉问助理:“等下也有周云的戏吗?”
助理摇头,说:“没听说啊。”
过了一会儿,助理打听了回来,告诉苏烟,说:“周云今天上午本来有戏的,但是因为姜导不满意被子,让道具组重新去弄了,周云的戏就临时取消了,不过周云一直没走,就待在片场看别人演戏。”
苏烟冷笑一声,讥讽道:“还真是会表现啊,待在片场当三好学生呢,果然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就是会装好学。”
助理没接话。
苏烟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江玉珍呢?等下那场戏不是她跟我一起拍吗?怎么还没见到她人?”
助理说:“可能还在化妆吧。”
“够大牌的,还要让我等她。”苏烟双手抱在胸前。
助理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正在拍的这场戏终于过了。
换场。
姜辛把苏烟叫过去,给她讲下场戏该怎么演。
姜辛讲戏就跟掰饼一样,一定要把一场戏给掰碎了,细细地讲给演员听。
只是苏烟不是一个很耐烦的人,也不太听得进去,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这个给她讲戏的人是姜辛,她早就不耐烦了。
苏烟心高气傲,从不觉得自己演技不好,她不觉得自己需要那么细致的指导。
讲得这么细,就显得,好像她演得不怎么样似的,连那么些细的地方都要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
苏烟在组里拍了也这么久了,姜辛对苏烟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
说实话,他对苏烟不是很满意。
只是他就算是一个大导演,也有很多需要顾忌的地方。
比如说苏烟本身就是一个大明星,比如说苏烟背靠实力雄厚的资本,有平台撑腰。
姜辛不可能像训斥一个新人一样,训斥苏烟态度不佳。
他只能耐着性子,给苏烟一遍一遍讲。
把戏讲完,江玉珍来了。
江玉珍饰演的是何穆的大姐何珍,在戏里,何珍是苏烟饰演的杨真的头号敌人。
何穆要娶杨真的时候,何珍就是那个最不同意的人,杨真嫁给何穆以后,何珍又经常针对杨真,挑拨离间,造成了不少麻烦。
戏外,江玉珍施施然来了。
她其实是个挺知名的演员,演过很多年,在电视剧的时代就已经是观众眼中的熟面孔。
随着资历变深,她戏又不错,渐渐地也迈入了“流量时代”的老戏骨行列,其实她连四十岁都还没有。
姜辛给江玉珍讲了讲这场戏他想要的效果,江玉珍略一思索,点了点头,给姜辛说:“我懂了。”
两人先走戏。
周云照旧待在边上观摩。
苏烟手里还拿着剧本。
江玉珍直接把剧本给了助理,双手一揣,下巴一抬,脸上那股看不上的劲儿立即出来了。
“瞧瞧你,跟你说几句话你就眼眶红了,要哭了,是嫂子我说的话过分了?还是你故意的?”
何珍是个刁蛮性格,小时候就爱欺负她弟弟何穆,长大了,嫁了人,越发变本加厉。
苏烟饰演的杨真可不是个温婉吃素的大小姐,但对付何珍,有她的办法。
苏烟低头抿嘴,不吭声,摆出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的样子。
“苏烟,这种委屈要再自然一点。”姜辛直接说。
苏烟问:“导演,杨真这里的委屈不是装出来的吗?”
姜辛说:“虽然是装出来的,但是往真的委屈装的,她不是装给何珍看的,她是要装给何穆看的,要是这委屈太假,何穆又怎么会相信呢?”
苏烟哦了一声。
重来。
这一回,苏烟脸上的委屈真一些了。
必须要承认的是,苏烟确实是有演技的,一低头,一落眉,嘴唇微启,一副想说话却不敢说话的委屈模样就出来了。
江玉珍继续走戏。
“何穆现在又不在,你摆这么一副脸给谁看呢?”江玉珍嫌弃地剜了苏烟一眼,很瞧不上似的,“懒得跟你废话了,赶紧的,前段时间何穆不是带回来一棵珊瑚吗?叫我瞧瞧,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苏烟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嫂子,这珊瑚是成王殿下赐的,相公交代了,没有他的允许,不能拿出来示人的。”
江玉珍眼神一变,划过一抹恼怒。
“我是外人吗?一棵破珊瑚还藏着掖着,怕我偷了去啊?”
“相公绝不是这个意思。”苏烟说,“只是相公已经叮嘱我了,我得听相公的,嫂子,不如你等相公回来了,再跟他说说吧。”
江玉珍眼皮一翻,有些不耐烦,说:“算了算了,本来就当是个稀罕玩意才来瞧瞧,你非拦着我,我还能冲进去看不成,少搬出宋迟……啊不,何穆,不好意思。”
她口误了一下,立即修改,面不改色地继续往下走,“少搬出何穆来挡我,他不就是抱上了成王的大腿嘛,再怎么着我也是他大姐!”
苏烟眼底划过一抹怒容,却低下头。
“相公一直很敬重嫂子的。”
这场戏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江玉珍哈哈一笑,转头对姜辛说:“姜导,这么演成吗?”
跟戏里喜欢挑刺、得理不饶人的何珍不一样,戏外的江玉珍是一个很大方的脾气,在姜辛面前也笑呵呵的,想什么说什么,不像周云、苏烟他们几个一样,总把人当名导,紧张地对待。
姜辛说:“太目中无人了些,现在这时候何穆已经进了成王府,你嘴头上还是不肯输阵仗,但心里头还是发生了变化的,以前是心里头瞧不上何穆这个窝囊的弟弟,现在是嘴硬而已。”
江玉珍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说:“ok,知道了,我等下正式演的时候会调整一下。”
姜辛又对苏烟说:“苏烟,你也是,你只是口头上让着何珍,心里头是不虚的,不怕何珍闹,这对话,越到后头,你要越稳住,你无论是什么反应,前提都是不在乎何珍那态度,这个时候你已经把何珍当成一个惹是生非的亲戚,脑子里的想法也就是赶紧打发走。”
苏烟问:“导演,我刚才演得太收敛了吗?气势要更加足一点?”
姜辛一听,招招手,把苏烟叫到了一旁,继续跟她讲戏。
……
周云一转身,发现宋迟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觉得怎么样?”宋迟问。
周云看了看四周,工作人员太多,人多口杂,她随便说点什么,周围人都能听见。
宋迟示意,换个地方说。
两人来到了一个角落。
周云说:“苏烟比我想象中会演,不过,好像演得不是很到位。”
宋迟问:“你觉得她不到位是哪里不到位?”
“不看剧情的话,她的表演片段其实可以截成动图放到网上去,肯定会有很多人说很美,演技好。不过放在这段戏里,有点不太对。”周云说。
宋迟点头,说:“你说对了,苏烟刚才演得太模式化了,她的优点是感染力很强,进入情绪也很快,但缺点就在于她演过太多的戏,笑的时候笑,哭的时候哭,不爽的时候不爽,恼火的时候恼火,都是一个套路,一个样子,为什么笑,为什么哭,为什么不爽,为什么恼火,每一部戏,每一场戏,每一个人物角色性格的原因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其实情绪也是不一样的,出发点也是不一样的,如果这一点不钻研清楚的话,就会演错。很多时候你会看到很多乍一看觉得演得很好的片段,实际上都只是一个状态表演,不是一个人物。”
周云明白地点了点头。
“玉珍姐的演技其实跟苏烟差不多,控制力也差不多,她们两个人对剧本和人物的理解能力其实差不太多,但玉珍姐能听懂导演在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调整起来也快,所以她能够很快把导演的意图执行到位。”宋迟说,“另一个人,太自信了,不觉得自己演得不好,反正也有一批粉丝觉得她很会演,只觉得导演的要求太高,太细节。”
周云惊讶地问:“可是,导演是姜辛,他的要求高对演员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这么想。有的演员甚至会觉得,这反正只是一部电视剧,哪里需要这么高的要求,嫌导演事情太多。”
宋迟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一下。
旁边有人经过。
等人过去了,他说:“你都在片场待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周云说:“我在酒店待着也没有事,无聊,还不如在片场看你们演戏呢。”
宋迟笑了笑。
谁知道,到了傍晚,原本预计晚上要拍的戏又因为一点问题拍不成。
姜辛只好把周云和宋迟的一场夜戏往前提。
不是在室内,而是在小院里。
等夜幕落下,宋迟待在小院里捣药、煎药,大病初愈的周云从室内走出来,坐在门口,和宋迟发生了一段对话。
从调度上来说,是一场很简单的戏。
但从表演上来说,是一场很难的戏。
戏全在两个演员身上。
姜辛原本是想等周云进组拍了一段时间以后,再让周云拍这场戏。一方面是他一开始以为周云是个新人演员,演技还不太撑得起这场戏。另一方面是这场戏全在两个人物之间,需要两个演员更加熟悉。现在正好有空档出来,周云又正好在片场,经过昨天一场戏,周云的表演也超出了姜辛的期待,姜辛觉得可以试一试。
要是今天晚上拍出来的效果不好,过段时间再重拍就是。
突然接到通知,周云只得赶紧去化妆。
李力接到任务,手足无措,他之前并没有想到今天要重新弄妆。
周云叮嘱说:“今天要拍的已经是大病初愈了,不用跟今天上午一样了。”
李力点头,说:“好。”
弄了半天,李力和周云两人都不是很满意。
李力再次给周云卸了妆,忽然动作一顿,想到了什么。
“要不然试试直接素颜?”李力说,“本身就是晚上,在这种光线下,素颜在镜头里的状态其实差不多了。”
等到夜幕完全落下。
周云来到小院中。
轨道已经铺好,灯光组正在调试灯光。
姜辛正在跟宋迟讲戏。
姜辛看到周云,招招手,说:“正好你也来了,一起讲。”
周云走过去。
姜辛说:“这场戏很关键,这场戏奠定了何穆和柳如诉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的悲剧,也是促使柳如诉之后离开何穆的原因,周云,你要记住,你的所有情绪都是藏在心里面的,每一次情绪的外露,你的第一反应都是不能够让宋迟发现,这场戏里,你连欲语还休都没有。”
周云问:“导演,我有点不明白、我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这些事情只发生在你的心里面,这场戏,你越含蓄,越隐忍,这场戏才越好看。”
周云似懂非懂。
试光。
姜辛不满意。
姜辛说:“准备一个蜡烛,让周云拿在手里,拍一个她拿着蜡烛走出来的镜头,周云,等下你坐下来以后,就把蜡烛放在脚边上。”
宋迟那边有一个火炉子,周云这里是烛火。
姜辛看了看光,决定让其他工作人员都撤走,只留下摄影师等少数几个必须在场的人。
院子里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姜辛带着周云走了一遍位,完全是手把手地告诉她每一个位置要怎么走,以及摄影机会怎么拍。
一切准备就绪,姜辛回到监控器后面,举起对讲机:“来,准备实拍。”
“开始。”
宋迟饰演的何穆拿着一把小扇子给炉子煽火。
镜头里,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这一小簇火在亮着。
宋迟的脸映出来,脸庞青俊。
没有化妆,素颜,火光映在宋迟的脸上,勾勒出最真实的阴影轮廓。
另一边,周云手持一柄蜡烛,走到门口,看了院子里的宋迟一眼,停顿了一下,抬脚跨过门槛。
“cut!”姜辛喊,“周云,快了。”
重拍,周云再一次走出来,这一次她定定地看着宋迟的脸,好一会儿。
“cut!慢了。”姜辛的声音又响起。
一个镜头,拍了三次,仍然没通过。
周云心乱了。
她感到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姜辛走过来,说:“你想一下,你为什么要出来?”
周云说:“我想跟何穆说声谢谢。”
姜辛说:“只是说一声谢谢这么简单吗?要说谢谢的话,什么时候说不能?”
周云抿紧嘴角,“还有,我心里面对何穆动心了,想、想见到他。”
“嗯,没错,那柳如诉的性格是想见就会去见的吗?”姜辛又问。
“不会,她是一个犹豫的人。”
“那她在见到何穆这么晚还在给她煎药,她的心里面会有什么想法?”
“感动吧。”
“她感动会直接说出来吗?”
“不会。”
“会直接上前找他说话吗?”
“不会,柳如诉是一个很多话都藏在心底的人。”
“对了。”姜辛拍拍周云的肩膀,说:“好好想一下,等下就这么演。”
周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三、二、一,开始。”
周云举着蜡烛,慢慢地走到门口,一抬头,看到了院子里的何穆。
这一瞬间,周云没有演,她的心中感激、犹豫、纠结……
漆黑的夜色,屋檐之下,柳如诉一身素衣,晚风吹拂,烛火也在微微摇曳。
光影在柳如诉素净清丽的脸庞上跃动。
她的眼眸很黑,也很深,仿佛一潭深水,水中有浅浅的鱼影。
她的眼中映着一个人。
短瞬之间,她轻轻低眉,抬脚跨过了门槛。
周云在门口一方矮凳上坐了下来,又把蜡烛烛台在一旁放下来。
听到动静的何穆抬头朝他看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你的病才刚好一点,要当心别着凉受寒了。”何穆起身走过来。
柳如诉微微一笑,说:“我总是在屋子里待着,出来透透气。”
何穆进了屋子,从里面取了一件他的外衣出来,给柳如诉披上。
……
这场戏一路往下拍,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拍。
拍到后来,都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还没有结束。
周云坐在屋檐下,脸上已经有倦容。
郑小句给周云送来了水壶,让周云能够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喝口水。
谁都看得出来,这场戏虽然不断地重拍,但是姜辛却是满意的。
一个一个镜头拍过去,一个词一个词地调整。
大家都是在剧组工作了很多年的,戏好不好,有多好,都有自己的一杆秤。
要说周云多会演,这是假的,可是她很聪明,悟性高,姜辛讲什么,她很快就能调整过来,给出准确的表演。
同时,周云也从不拘泥于某些表演的范式,她甚至都不知道范式是什么。
很多时候就是一遍遍磨出来的灵光一闪。
……
“何穆,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我是大夫啊,救死扶伤是我应该做的。”
“是吗?”
“我啊,其实就只是想做个大夫,治病救人,我见不得人因为生病而痛苦,也见不得人因为生病死去,小时候我跟在我祖父身边,已经习惯了药草的味道。”
“那你已经做到了。”
“可是我很快就不能继续做大夫了。”何穆的眼神有点失落。
“为什么?”柳如诉问。
何穆摇摇头,不肯说。
“那你……你家里人呢?你不做大夫了,家里人怎么说?”
“他们本来也不想让我继续做大夫,你可能是我做大夫治过的最后一个病人了。”
“你的医术这么好,不做大夫可惜了。”柳如诉说。
何穆低头苦笑,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柳如诉问:“那你不做大夫,以后准备做什么?”
何穆说:“有个朋友举荐我进成王府做事。”
“成王府?”柳如诉有些惊讶。
“嗯,之前写过几首小诗,成王府的管事觉得我读过些书,让我去府里做账房。”何穆笑笑,脸上笑意更失落了。
“也挺好的差事。”
“他想把女儿嫁给我,我爹应下了。”
最后一遍,镜头里的周云,素面如洗,眉黛如画,嘴角含着一抹隐约的笑,眼中勾勒出隐秘的失望。
“那也是好事。”
柳如诉对何穆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何穆对柳如诉笑起来,很干净的笑容,他的笑容还有些羞涩。
“没有辛苦。”
一看就知道,他什么都没懂。
柳如诉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了起来,她轻轻地仰起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有些惊喜,说:“何穆,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
月光如洗,照在柳如诉的脸上,清清净净。
……
“cut!”姜辛喊。
片场仍然安静。
周云低下头,一滴眼泪忍不住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刚才演戏的时候一直要忍住,不能掉眼泪,不能红眼眶,可心里头太难受,憋得难受。
姜辛走过来,拥抱了周云一下,拍拍她的后背。
“演得不错!”
周云抬手擦去眼泪,说:“导演,我太难受了,我先缓一会儿。”
姜辛拍拍周云的脑袋,离开了。
剧组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戏。
宋迟对郑小句使了个眼色,自己走到了周云面前。
“怎么哭了?”他问。
周云叹了口气,说:“觉得柳如诉太委屈,何穆是个傻子,竟然都不懂柳如诉在想什么。”
“何穆如果懂了,以何穆的性格,也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何穆真的对柳如诉一点没动心吗?”周云问。
宋迟说:“可能动心了吧,但也许这个时候何穆还不知道自己动心了。”
“少来,何穆肯定是介意柳如诉在青楼待过。”周云一边说一边抹眼睛,“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装傻。”
“何穆要是介意,又怎么会把柳如诉找回来给她治病呢?”
“那何穆就是个傻子。”
“他是。”
“柳如诉也是个傻子,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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