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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午起,剧烈的寒风带着稠密的雪沫在港口外的雪原上肆意飞舞,港口站岗的士兵环抱着长杆步枪缩在墙角避开风雪,室外的能见度一度跌破一米以内,在黑暗中可以做到伸手不见五指,现在在白天的北极也同样可以做到。
这大概就是维尔霍扬斯克的老人们常说的白毛风,男人们外出野外的时候遇见了这种风会失去视野迷失道路,直到第二天被人发现冻死在雪里成为冰块,通常脸上都会带着苍青色的笑意,大概是在死前冻出了幻觉,可也有人坚持说这是遇到鬼话奇谈里的“雪姑娘”了,死前有过一段美好的露水之缘,临终前走得一定很安详。
不少人也当这个传说仅仅只是传说,毕竟这种奇闻异事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在零下四五十度的地方遇见雪姑娘并不扯淡,但在那种冰天雪地下还能跟雪姑娘露水之缘,这故事无疑就显得离谱了起来,零下四五十度,别说露水了,就算洪水泛滥那种天气也得分分钟给你冻结实了
但就现在维尔霍扬斯克里不少老人还是笃信这个传说的存在,毕竟在以前当初那段日子里,苏联可不如现在这般景气有吃不完的土豆,那时的男人们为了生计只能冒着严寒出去打猎,棕熊、欧亚狼、麝香鹿、渡鸦都是他们的猎物。
打不到猎物全家妻女就得饿肚子,在那种天气下饿肚子可不是什么好讯号,所以就算外面天气再严酷也得硬着头皮往雪原里钻,大家都冒着冻死、饿死的决心求生机,每一次向雪原冒险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谁又不想在这种环境中抱有一些美好的期望呢?
雪姑娘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饱受老人们推崇笃信的,怪谈神话这种东西存在总有一定的道理,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事物总在发展,又在发展中灭亡,就像现在一样,大家都不相信雪姑娘了,年轻人们谈及只会发现,看着信誓旦旦者就像是在看手持玉米棒子的赫鲁晓夫。
此刻的蕾娜塔,就正经历着这样的质疑,在草地上同伴们的注视中,她抱紧着名为‘佐罗’的小熊布偶努力辩解着,“但这是真的,我真的看到了雪姑娘,就在我们参加阿廖沙葬礼的时候。”
“那雪姑娘长什么样子?”男孩里较为高大一些的谢尔盖坐在草地上懒懒地晒着太阳,看也不看蕾娜塔随口问道。
“很漂亮,金色的头发,跟霍尔金娜一样”
“金色的头发?雪姑娘的头发怎么可能是金色的,你不会错把霍尔金娜堪称雪姑娘了吧?毕竟霍尔金娜也很漂亮。”雅可夫抱着手挑眉说。他质疑的态度很强烈,所谓的男子气概压到蕾娜塔的身上让这个小女孩有些喘不过气。
“别打断她,让她说下去吧,继续说说雪姑娘的其他特征。”女孩子中的娜塔莎忍不住帮蕾娜塔说上了半句话,雅可夫为之翻了个白眼,毕竟娜塔莎总是站在女孩子一边,无论事情对错。
不过大家倒也没有要逼着蕾娜塔住口的意思,毕竟在港口里大家都没什么乐子可以找,平时护士们讲的故事也早都听腻了,翻来覆去都是《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伊万王子、火鸟和大灰狼的故事》、《魔戒指》那几个故事,但也往往是这些经典故事能深入童心,在护士讲到能实现愿望的金鱼时每个人都想养一只金鱼,讲到魔戒指的时候每个人都把草坪上的草拔下来请心灵手巧的女孩子编程戒指戴在手指上。
现在蕾娜塔提到的雪姑娘无疑正是跟故事《严寒老人》配套的角色,雪姑娘的形象不仅出现在俄罗斯民间传说中,在俄罗斯的民间童话中也有提到过:“用雪堆造,并且复活”这样的描述,往往严寒老人跟雪姑娘都是一起出现的,后者是前者的孙女,会给看到他们的人带来【礼物】和【幸福】。
那蕾娜塔看到了雪姑娘她就会收到礼物和幸福吗?不少女孩都抱着手羡慕地看着蕾娜塔,而男孩们则是不屑一顾,认为这是一个纸娃娃精心编制想要得到关注的谎言,性质就跟上次奥楚蔑洛夫那个小蠢蛋造谣自己晚上看见吃人怪物一样可笑。
“雪姑娘穿的是什么衣服?我听说雪姑娘穿的是雪做的白色连衣裙,鞋子是冰做的水晶鞋,还有凝固着雪花的耳坠和项链。”娜塔莎好奇地看向娜塔莎。
“她穿的跟我们差不多。”蕾娜塔愣了一下后小声回答。
“你真的把霍尔金娜看成雪姑娘了吧?”地上的谢尔盖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扭头看向了远处跳皮筋的霍尔金娜(前苏联的女孩们真的喜欢玩这种游戏)。
“差不多是指的我们现在身上的衣服吗?”娜塔莎问。
草坪上聚在蕾娜塔身前的孩子们,奔跑在边缘的男女孩们,都穿着整齐的白色棉衣,带着手套,袖口绣着不一样的编号,乍一看倒真是挺像是雪姑娘会穿的白色衣装。
“不,那个时候我们穿了外套,如果雪姑娘穿得跟我们一样那她肯定也有一件外套,甚至还有一顶熊皮帽子。”雅可夫说。
现在每个人身上都是白色的棉衣,并不像早些外出时裹得厚厚的,这得依赖于港口巧妙的设计,所有的建筑都紧挨在一起,再用厚达一米的水泥覆盖在墙上,在最中心空出一片空地来,栽种上耐寒的植株,四周锁紧就能将这块空地一直保持恒温的水准,四季常绿,孩子们也可以穿得少一些自由灵活地在草坪上玩耍。
“是的她跟我们那时穿的一样”蕾娜塔此时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小了,似乎就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话不自信。
“哈哈,雪姑娘戴着熊皮帽子”安东笑出了声音,于是男生里笑声此起彼伏。
蕾娜塔说不出话来,只能陷入沉默,可她分明是记得的,记得那么清楚,那个金发的女孩说话的声音那么清冽,像是冰层裂开的脆响,让人印象深刻忘不了她说过的每一个字。
“对了,那个时候我发现她的时候还撞到了雅可夫。”蕾娜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如蚊般细说。
“我?”雅可夫指了指自己发现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不经挑了挑眉,“我可不记得你撞到过我啊。”
“可是你”
“蕾娜塔应该是你看错了吧?”娜塔莎这时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迟疑了,她虽然喜欢护着女生一方,但在明显的对错上她还是分得清的,也不希望自己成为男孩子口中的笑柄,这个时候再盲目地支持蕾娜塔似乎就显得有些脑袋不聪明了。
蕾娜塔不说话了,今天她一口气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比往日里一个星期加起来还多,她抱着自己的玩偶在同伴们略带嘲笑的目光中缩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无人角落,脸上原本因为争论的血色也渐渐淡了下去,变成了往日里那个安静的纸娃娃。
见到蕾娜塔走了,安东、谢尔盖等男生的笑声也渐渐淡了,他们很难见到纸娃娃会跟他们争论一件事情,于是才笑得那么大声,平时蕾娜塔那打不哭骂不怕的样子就像她整个人都是纸做的一样,随便人揉捏出痕迹没有任何反应,但今天久违地露出了些情绪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调侃嘲笑一下了,就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也的确达到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倒也都是坏心眼儿,女生们鼓着气看了一眼蕾娜塔,似乎是不愉快她让这些男生得逞了,纷纷摇头走向了一边自个人扎堆玩耍了,只留下几个男生还待在草坪中央或站或坐着聊些其他话题,好像是在说阿廖沙死的那个早晨的一些细节,说得有些很恐怖,似乎关系到阿廖沙尸体的一些事情,以及港口里徘徊的吃人怪兽,几眼几语就把仅留下来的几个女生都吓走了。
明明人是早上走的,才中午就把人当成鬼故事讲了,也不知道是童言无忌还是没心没肺。
但这都不管蕾娜塔的事情了,她坐在墙边,双腿屈起放着佐罗,在她身边一朵北极罂粟静静地开放着,淡白里的花蕊带着一点妖艳的紫色,颜色对冲起来的显得亮眼无比。也就是这个时候,草坪上原本奔跑的孩子们忽然停下了,自发地聚集向了不远处办公室的大门。
“博士来了!”有人兴奋地喊,于是又有更多人围过去了,像是在见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大家都很兴奋和欢快,像是摇尾巴的小狗,期望着主人家给予抚摸额头的奖赏。
就连蕾娜塔也站起来了,但却没有跟着挤过去,只是远远地望着,从人群之中她轻松地看见了高出所有孩子很多的博士,贴身的呢子军服年龄压不弯的背脊笔直得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那银色后梳的头发下那苍老的脸颊又昭示着他的确老了,但年纪却并没有只为他带来老态,而是更多地沉淀出了老人应有的英俊,眼眸里无时无刻都带着慈祥和渊博。他就像是一幅斑驳的油画,岁月只能为他带来更高的评价。
草坪边上站岗值班的护士和士兵们都向老人鞠躬,亲切地喊他“赫尔佐格博士”,而老人也淡笑着点头示意,他被孩子们簇拥着,视线却没有落到任何人的身上,一直都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身边的某个东西或者说某个人。
当博士走到草坪中央时,蕾娜塔终于看清了,在博士的身边真的有一个人,那是一个孩子,一个陌生的男孩,起码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年纪大概在六岁到七岁,头发漆黑如墨,皮肤像是没有血色一样显出病态的白,就连那件厚实的白色棉衣都遮掩不住他那纤瘦的身躯,像是得了病的枯柴枯柴可不会得病,但很显然这个男孩可以,脸窝都消瘦了下去,病恹恹的,时不时还轻轻咳嗽两下,让人担心他的身板子会不会因为咳嗽而散掉。
“这是你们的新朋友。”博士牵着男孩的手露出笑容,“他的名字是叫‘atвen’(玛特维)。”
护士长带头鼓掌,草坪上鼓掌声雷鸣般响起,男孩女孩们都好奇地注视着这个低着头像是怯场了的孱弱男孩,猜测他是从哪里来的,又会在这里待多久,对方也不主动跟人谈话,跟谁也没有目光交汇,胆小得让人感到可笑。
然而在蕾娜塔的视线里,似乎事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的,她怔怔地盯着那个男孩目不转睛,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陌生的男孩低头并非是怯场,而是在躲避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寻找着什么。
那黯淡的视线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就像走丢的小海豹,叫也不敢叫,只是一个劲儿地扭着头瞪大那双滴溜溜的黑色眸子,寻找着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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