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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一少年
十二监控
翌日清早,江陌先带着肖乐天往交警支队和郑非口中的化工街车祸发生路段跑了一遭,中午刚回警队就被顾形逮了个正着,胳肢窝一边夹着一个,拐带到食堂给他俩开小灶。
顾形翘着二郎腿坐在食堂一角,指挥着俩徒弟打菜盛汤,顺带撺掇着他俩充分发挥一下年轻人的可爱本色,蹭了食堂老刘从自家带来的一盘粘豆包。
“下午各组碰头汇报,趁吃饭这会儿,先说说化工街的事儿,省得开会的时候你们哥俩脾气一上头,惹了祸还得我给你们俩擦屁股。”
顾形接过被肖乐天攥得发皱的档案袋,拿筷子末端在江陌脑门儿上一戳:“尤其是你,待会儿自己去警容镜前面照一照,脸拉得比驴都长,谁欠你钱了是怎么的?”
“怎么就我俩闹情绪了?”江陌一听就炸毛,“事儿大了老顾——”
江陌这脾气典型的点火就着,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拔高声调,顾形赶在她把自己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珠子瞪出来之前,一脸慈祥地捡了个大鸡腿把她嘴堵住——顾队长拿他亲徒弟没招儿,毕竟他闹脾气的时候也是如出一辙的狗德行,好言相劝没用,武力压制最立竿见影。他趁这片刻的安静迅速过了一遍从交警支队借阅的卷宗,喝了口清汤寡水的紫菜汤先润了润喉咙:“处理车祸的程序按部就班,当时报警和后续责任判定看起来也没有太大问题——非要挑毛病……也就是这叫刘曦彤的女孩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起初一直坚称车祸发生是因为郑非推了她一把,后来交警再次调取行车记录,判定故意推倒的视频证据不足,准备转交刑侦立案调查的时候,刘曦彤的父母联系到警方,说明是女孩故意找茬,最后选择协商和解,撤销立案起诉。”
顾形稍微停顿,拿筷子戳了个粘豆包就开始啃:“女孩的伤势很严重,但是因为行人过错造成事故,厢货司机的赔偿责任不高,女孩监护人选择协商,得到赔付用以缴纳治疗费用,这事儿见怪不怪。不过这女孩找茬不找厢货司机,反倒找到郑非头上,过后又撤销立案……这协商赔偿到底谁拿的钱?郑非?”
肖乐天饭嚼到半路,闻言气愤地抿嘴,两颊的婴儿肥都挤出了梨涡,重重地点了点头。
江陌狼吞虎咽地把饭噎完,喝口凉水就开始打嗝,指着卷宗记录的几个时间节点仔细说:“师父你看啊,车祸发生在十月十五号周五,当天因为师范旁边那几个开发区的楼盘临近重整,线路维护临时停电,孩子们比平时早放了两个小时,按照郑非的说法,他护送刘曦彤回家,发生车祸的时间是晚上8:45左右,临近的交警在9点整才接到报警电话,但救护车却在9:02就抵达了事故现场,按照救护车出车的路程时间来看,这两通电话至少有十分钟的间隔时间——郑非跟我们强调,叫救护车报警的是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但实际记录报案人却是郑非本人的号码,这十分钟的时间,他在磨蹭什么?或者说,他有可能隐瞒掉什么?”
“之后刘曦彤送医抢救,交警事故处理,采用了在旁同行的郑非的说辞,判定是女孩自己突然从人行道崴了几步摔到机动车道上,事发路段60限速,厢货司机及时刹车,也没有肇事逃逸,这事本来没什么异议……师姐你喝这个——”
肖乐天兑了杯温水递到江陌手边,把她那瓶冰凉的矿泉水挪走,接着江陌的话继续道:“但两天后刘曦彤清醒过来接受交警问询,一口咬定是郑非故意推搡,可惜行车记录画幅拍摄不全,只有稍远的距离时能模糊看到郑非和刘曦彤在路边像是在争吵,考虑到事故定性可能出现变化,交警在刘曦彤清醒后第四天准备交由刑侦立案,但就隔了这么短短一天,刘曦彤父母就全盘否定了刘曦彤对郑非的指认,交警也说不查就不查了……师姐刚还给她在医院的朋友打了电话,确认了一下,刘曦彤截止目前还在病房住院。问题是,厢货司机的赔偿以及刘曦彤的家庭条件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些治疗成本,这笔钱从哪儿来?”
肖乐天卖完关子又忍不住,一拍大腿,一口咬定:“郑非跟这事儿绝对脱不开关系。”
顾形抱着胳膊沉默了几秒:“这些猜测光说没用,即便查出来这治疗费用真是郑非掏的,他也大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没证据,任何指证都不成立——你们俩跑出去热火朝天查了半天,光说车祸的经过了,证据呢?这起交通事故跟程烨的案子有什么交集关联?”
江陌嘴里还啃着鸡腿骨头,胡乱擦了擦手就开始翻手机,“化工街路段路灯照明不足,事故路段道两侧只有几家装了备案的防盗监控,我跟乐天儿把这几家店走访了一遍,几乎所有门点都把车祸当天或者半个月之前所有的监控记录清掉了,给出的说法也比较一致,误操作,或者内存有限定期清理。”江陌翻出一小段录制的视频递给顾形,“只有一家烟酒卖店,老板娘上个月回老家生产坐月子,老板这个礼拜才回来,店门口防盗的监控一直留存着,因为有小孩拿篮球把摄像头砸偏了,恰巧拍到了车祸当时,路对面的郑非和刘曦彤推搡导致车祸发生的始末,还有这个角落……目睹了全过程的程烨。”
监控拍摄到了程烨的侧脸。
根据监控时间记录来看,他在路边前后停留了半小时左右,依据他张望的方向,应该不止一次跟郑非有过视线交汇。在交警抵达事故地点后,应该是有人在画面右侧喊了他一声,程烨转过身,这才从画面中彻底消失不见。
顾形蓦地沉下脸色。
“第四起化工街的尾随伤人案发时间是在九月中旬,但现在有明确的监控画面可以证明,至少直到一个月前,也就是十月中旬的时候,郑非还在化工街见过程烨——第四起立案和夏妍案中间隔了一个多月,按照夏妍和她同学给出的证词以及根据前三起案件大概摸出的规律,鉴于第四起报案的尾随情节比较轻,当时大家一直都在担心猜测化工街案发地点附近会不会还有其他受害者,大范围筛查监控的时候,化工街要求可调用监控从九月审到十月底,莘宁东路附近街道要求可调用监控从十月初审到十一月夏妍案发生当日……但怎么就偏偏忽略掉了这个发生过意外车祸的事故路段呢?”
“今天我们俩查完监控,不死心地耗在那儿追问这几个老板什么时候清理的监控,问着问着这事儿就不对劲儿了,有说是这两天,有说一周前,再追问几句就全说漏了——”
江陌眼神一沉,表情凶得要吃人:“有一位五金配件的老板坦白,一周多将近两周前,有警察来调取化工街所有监控的时候,确实翻阅发现了当时店门口防盗摄像头拍摄到车祸路段的视频,因为事故发生的时候店已经关了,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看见都吓坏了,等警察把监控拷贝拿走之后,过了两天又回来要求他们清掉视频,并告知是特殊案件取证,如果有人查问,就说误删或定期清理内存。”
江陌咬着后槽牙强忍住没骂人,拧巴着眉间看了顾形一眼——顾形也没说话,一挑眉,大概猜得出个中原因。
监控视频取证有纰漏的事儿,如果干脆查都没查,那可能就只是四组玩忽职守,但查明却不上报,甚至一瞒再瞒销毁证据,这就不止是一时疏忽那么简单。起初郑非家里对这起连环案件避犹不及,警队里只当是关系户珍惜羽翼,但现在来看,这麻烦怕是不容小觑。
顾形挠了挠下巴颏,忽然问道:“车祸的卷宗他们也私底下调阅过?交警支队那边应该有记录。”
“没走申请程序。”肖乐天四下一扫,看着没什么人的食堂,依旧谨慎小声道:“好像是跟当时处理事故的交警闲聊套话来着……反正我跟师姐一早顶着刑侦的名头去调这场事故的卷宗,正好被那俩轮值交班的交警老哥撞见,当时他俩脸都绿了。”
顾形靠在窗边琢磨了一会儿,扭头看着跟前这两张义愤填膺的小脸忽然嗤声笑起来,伸手在他俩脑袋上一呼噜,“化工街这事儿我知道了,我跟老高先通个气儿。”他看了眼时间,搓搓手继续:“……开会来得及,我跟你俩说说钱茜生前的‘丰功伟绩’。这茬儿一会儿会上估计不会提,你们俩大概心里有个底。”
肖乐天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反应过来,拔直了身子:“程烨跟他妈还真不对付?”
顾形点点头,稍作回忆道:“这些都是老红楼里邻居的说辞,八成都是窥见点儿秘密就编故事,准确性有待考量,不过……也不完全是捕风捉影。有两个老太太当时看见新闻认出程烨,还跟去打听情况的派出所民警求情来着,一边说程烨是挺胆小的孩子,一边说钱茜对孩子一点儿都不好。”
顾形皱了下眉头,对这事儿不予置评,“据说钱茜这个人攀比心很重,比较好强,对程烨要求很高,从小达不到要求就非打即骂,管的挺凶。程立钱茜结婚之后关系并不好,各玩各的,但钱茜好像因为在学校被嚼过舌头,比较介意,有一次撞见程立出轨,校领导还找她谈过话,她气急了回家就耍酒疯,直接在当时才上学前班的程烨命根子上捅了一刀……然后自己割腕等死——后来还是孩子哭声太大,邻居把门砸开才发现。但再提起这事儿,钱茜也只说是孩子自己玩刀伤到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直到钱茜割腕跳楼,程烨都没有反抗过自己的母亲,最多也就是被打就跑出去,在街上晃悠到下半夜再回家。再详细的……无从考据。”
肖乐天听得直起鸡皮疙瘩,下意识地觉得胯下一凉:“合着他身体残疾是他妈亲手动的刀子……怪不得他一提起钱茜就要发疯呢。”
“也就是说,程烨对女性施虐,极有可能是在转嫁报复他对母亲的怨恨……”江陌拧着眉头,话没说完就被响彻食堂的黑猫警长半路截停,她看了眼来电显示,先跟顾形点头示意了一下,起身踱到食堂门口才接通,几分钟后挂断电话,扶着玻璃门往食堂里探了个头。
“老顾,尤老板你还记得吗?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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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陌先把昨晚围追堵截逼着尤豪配合问询得到的线索言简意赅地捋了一下,自动过滤掉了连追带赶武力压制的“配合”过程,大致推断出程烨自母亲钱茜自杀后,三年间报复性施暴心理逐步强化,并实施犯罪的几个重要时间节点,“钱茜去世后第一年间,程立的甩手不管以及郑非为首的一群‘优秀学生’的恶劣引导挑衅,这些外在条件促使程烨在娱乐城和ktv 找到了宣泄施虐情绪的地点……”
江陌停顿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继续比划,“第二年,也就是去年,市里大面积扫黄,东林西路的所有ktv都停业整顿了一顿时间,这期间,程烨把目标转移到身边的女生身上,但因为同校男生地挤兑,除了偶尔的尾随,程烨并没有实施实质性伤害的举动,在这之后,大概压抑了半年左右,直到今年——”
江陌话音停在这儿,握拳之后猛地张开,做出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开始实施犯罪。”
顾形没急着搭茬,若有所思地看向江陌,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又动手了?”
江陌飞快地眨巴两下眼睛,挠了挠鼻尖:“没……不算动手吧……”
肖乐天放下饭碗托着脸兀自琢磨着,抬眼瞧见顾形举着筷子敲江陌的头,见怪不怪地把半道飘走的话题扯住:“……我还是有一点不太清楚,程烨这尾随的毛病是打哪儿来的啊?”
江陌躲开筷子一耸肩,表示还不清楚。
顾形也没说话,沉吟片刻追问道:“尤豪刚打电话怎么说?”
“程烨前段时间跟一个陪酒的女孩走得很近。”
江陌点开尤豪发来的那张极具年代感的彩信照片,“这女孩叫小清,证件是假的,真实来历不清楚,说是借高利贷给老家哥哥盖房子娶媳妇儿,之后一直在东林西路的一家娱乐城跑场子陪酒卖酒还贷款,之前跟程烨有没有过交集不太清楚,但去年娱乐城停业整顿的时候她到处打零工,再回娱乐城好像就已经跟程烨很熟悉了,娱乐城的员工说是经常能看见周末凌晨女孩下了班之后跟程烨一起走,看样子应该是好了有段时间。不过小清一周多以前给领班发了短信说要回老家,领班上门找过两次,没逮到,人也没再出现过。”
顾形叼起一根烟,看见食堂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语,捏住打火机先衔着烟干嘬:“女孩住哪儿?”
“化工街。”
桌上的手机突然一震,尤豪又补充发送了一条具体住所地址给江陌。
肖乐天歪头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又开始翻实景地图。
“这小区,好像离刘曦彤车祸路段没多远,几步路。”
顾形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随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点上火吸了一口就往外走。
“你们俩也别等碰头会了,现在就去这个什么小清住的地方看一看,见着人就带回来,见不着就四处打听一下她跟程烨的情况,我去老高那儿给四组组长穿个小鞋,有什么线索,随时电话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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