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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二婴儿
十一闷棍
坝庄分局那栋简陋老旧的二层办公楼就落在云山北城乡接合部唯一的主干道路口,前院警车没几台,后院加盖了一溜板房,作以档案留存和临时检验使用。
小院外面就是附近农户储备售卖的冬季菜地,紧挨着区分局后院的两个温室大棚不知道被谁家的小兔崽子抠了两个大洞,最后一批等待收获贮藏的白菜大葱被踩毁又薅走了一大片——据说是跟区分局拉焦尸回来的时候讳莫如深遮遮掩掩有关,一众乡民街坊凑趣儿好奇,来来往往探着脖子张望,徒劳无获就顺手牵羊,菜地农户一大家子拦在菜地边儿上也没用,事关过冬的收成收入,农户索性破罐子破摔,张牙舞爪地逮着几个“现行犯”跑到分局讨要这么个单价块八毛的说法,一屁股坐在分局大门正对着的马路中央。
江陌对坝庄分局附近的路况不熟,稍瞄着蓝白外墙涂装的办公楼位置打了一把方向盘,正纳闷儿坝庄分局门前怎么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就见一位穿着夹袄花裤的中老年妇女拖着一小根儿嚎啕大哭的小不点儿,视死如归地往马路当间儿一横,被围观的人七手八脚地拖拽了几下未果,原地滚了一圈儿,扒着地面彻底躺平。
江陌吓了一跳,生平头一遭离被碰瓷儿只剩咫尺之遥,一脚刹车踩得正打盹儿的顾形差点儿一脑袋栽进副驾驶,挨揍前一秒“噌”地从车里蹿下去,把闹事现场的来龙去脉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挤进区分局的一楼正厅,找来几位抱着胳膊没打算上前的辅警疏散了一下围观的街坊乡民,勉强把车停到分局后院去。
肖乐天遥遥望着那喧闹人群里哭得凄惨的一小根儿,想出头上前,抬腿刚跨两步就被江陌一把薅住后脖领。江陌没说话,把人拽到身后去,拧着眉间轻轻晃了晃脑袋——区分局的大小警察干事领导都在,你这会儿出去是想打谁的脸?
窖井焦尸案的两位负责人紧忙一前一后的出来迎接。
坝庄分局的局长焦强依旧顶着那张人到中年沟壑纵横的面皮,云山北路派出所的副所长齐谅则一改前天夜里恨不得把江陌生吞活剥的厌烦神色,和蔼友善地对顾形祝思来一行人微笑致意,老哥俩一左一右捞起顾队长的手,喜上眉梢地捏握着拍了几下:“案子情节比较严重,我们这实在没办法,还得麻烦市局领导亲自来一趟。咱们这儿您也见着了,挖两颗白菜的事儿处理不好都能闹腾成这样。”
顾形理解万岁似的笑了笑,装腔作势拿捏得十分真诚:“嗨……都是干一样的活儿,老哥哥们忙不开,弟弟帮衬一把那还不是应该应分?”
焦强这位不苟言笑的“关系经营户”闻言像是笑了一下,脸上八风不动,褶子堆在眼角,侧旁的齐谅顺势揽住顾形的肩膀,一双眯缝眼不着痕迹地在随同顾形而来的几人身上逡巡扫视了一遭,底气十足地带着这一溜儿市局的大小领导进到办公楼里“参观游览”,沾亲带故地汇报托付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后续报到市局这案子肯定得劳顾队费心,但能查能审的咱们这分局也没闲着,那破村子之前就有人举报过说可能又在搞|代||孕|的事儿,这窖井焦尸一挖出来,咱们坝庄分局和云山北路派出所立马就出警走访,直接揪住了一个负责管理交易流水的……那帮龟孙子,顺势这么一拽,球球蛋蛋的全扣住了,整个儿人赃并获。”
江陌初来乍到,下意识战术性落后,那点儿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没修炼到家,听他们放罗圈儿屁听得直皱眉头。
这话乍一听是兵贵神速出师大捷,但经不起仔细琢磨。
举报的人是谁?从哪儿得到的确切消息?
一堆烧成黑炭的焦尸连尸检流程都没走完就定了属性,十分决绝又迫不及待地将|代|孕|交易|杀|人销|毁的犯罪网络原地掐折,坝庄分局和云山北路派出所在市局刑侦全然未曾伸手介入的时候就强行把案件拖到整理作结补充搜证的阶段,究竟是打算搪塞遮掩住什么?
窖井焦尸跟弃婴案息息相关,这帮忙于盖棺定论的老油条究竟确切知悉几分?
紧挨着两根儿老油条的顾形嘴角那点儿笑意还挂着,颜色未改地沉默了两秒,透过门玻璃打量了一眼审讯室里的“重大嫌疑人”,接着齐谅唾沫横飞的话茬儿问道:“嫌疑人就这一个?”
“哪儿能啊,这就是一通风报信儿的。”齐谅那双眯缝眼儿视线稍偏了些许,短暂地停顿了一个气口,大致掠了一眼端着一副庄重架子的焦强,缓了缓语气才继续道:“之前那帮搞露营团建的大学生都提过这么一号人,说他们那同学掉进窖井之后这人不知道怎么就悄么声地冒出来,一直到咱们那位——”
齐谅回身张望了一眼,离得太远也没执着问一句称谓,抬手一比划:“就那位妹妹,凑巧路过救人嘛,他就消失没影儿了。我们还特意找来两位学生辨认了一下,基本没什么问题。另外那个重大嫌疑人还在审,最起码该有的材料咱们得备齐不是?”齐谅说话间一勾手,示意一路随行的文职警察把文件夹递给顾形:“目前审讯的口供证词以及负责交易往来的流水明细都在这儿。这疯子没少骗年轻姑娘|代||孕,生得好的金|主带走,生得一般的能卖就卖——什么|胎||盘、人||乳这个那个就没有他们不敢动的,齐三强这畜生崽子……”
“这案子可真是,查得都心寒吧老哥?”
顾形端着这份“精心”梳理呈递到他跟前的卷宗文件,先话里有话地搪了一句,然后虚情假意的唉声叹气,全盘接受了坝庄分局这个粉饰太平的烂摊子:“我看这卷宗里,也就尸检痕检的相关证据链我们能帮上忙——要不焦尸搁你们这小平房里也是臭着,我们统一拉走检验处理。市局里别的能耐都马马虎虎,就是法医的停尸间地方挺大……焦局齐副所上我们那儿坐坐?”
顾形这话单拎着没什么问题,但话音连上就隐约像多了那么几分故意为之的引申意义。
顾队长觑着齐谅和焦强假装听不懂又偷偷摸摸沟通的眼神儿,后错半步给他们腾了个交流猫腻的空间,伸手把甩在人群后头四处张望的江陌捞到跟前,“今天来都来一趟,待会儿让我徒弟跟着你们……分局还是派出所的小年轻,到那主要嫌疑人住处二轮取证走个过场,让他们锻炼锻炼——咱们老哥仨就去我那儿喝点儿茶,我刚跟高局那儿蹭了几两普洱,二位老哥觉得呢,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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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村搬迁新建的年头不算太远,又因着毗邻国道,村墙周遭的面子工程做得十分周到,北国风光当间别致错落着几趟白墙灰瓦,就是荒地荒草萧瑟地掩映着,分明人丁不算稀落,却总朦朦地笼着一股压抑出世的薄雾,钻进去都觉得遍体生凉。
随行的派出所小眼镜叫齐东强,有点儿自来熟,拿着自己的名字打趣道:“我们家可就我一个,我也没有个叫齐德龙的亲哥。”
江陌扬了下眉梢,十分给面子地笑了笑,余光留神着在嫌疑人齐三强家院子房间里二次取证的小罗,若有所思的“诶”了一声,然后飞快地看了齐东强一眼,抿着唇稍稍摇了下脑袋:“没……算了。”
齐东强好奇心十足地眨了眨眼,看见这位小警花欲言又止,略一思索反问道:“你是想问,我跟这个嫌疑人是什么关系是吧?”
江陌惊讶地抬头,忽闪着眨了两下眼睛,装模作样的能耐逐渐游刃有余:“你怎么猜到的……”
“这齐家村出来的都姓齐,我跟齐三强名字里俩字儿都长一样,不怀疑才怪。”齐东强倒是悠哉无谓地耸了下肩膀,“不过齐家村的其实年轻人往外走了得有两代,我跟这重大罪犯好像还真就没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不然我爸能那么不管不顾地扣住齐三强彻查吗?有亲戚关系的话肯定得避嫌啊。”
齐东强说话间一挑眉,一双眯缝眼儿一看就知道是打哪儿遗传来的基因。江陌不太想继续应承他这点儿带着调戏意味的靠近,趁着拿水的空当稍微错开半步,靠着齐三强家的院墙,稍微抻长了脖子向外眺望:“我看村子里好像年轻人不多?周围的耕地都荒着。”
“现在哪有年轻人乐意种地的,一忙忙一年,也挣不了不少钱。”齐东强锲而不舍地凑过去,“齐家村年轻人其实不算少了,去年人口调查的时候走过一趟,大部分都在市里打工,有一部分跑大货的,拉客拉货的车都能开,这还挨着国道,怎么都方便。”
“拉货啊……”
江陌嘀咕了一声没再搭茬,应了院子里小罗的招呼,稍微点头示意就侧身进院过去帮忙。
齐家村“二轮取证”一行的意义其实不大——这算是没能及时跟进调查的“后遗症”,明知别有用心的坝庄分局和云山北路派出所打着小算盘动过手脚,但又一时无从追责,反复取证能得到有用线索信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江陌顶着“走过场”的名义,总不至于敲锣打鼓地把整个村子挨家挨户都询问彻查个来回,末了只能收获甚微地带着小罗法医和几位检验的同事打道回府,捎带脚地送齐东强回派出所打卡早退。
小罗法医有点儿瞧出齐东强这陪同随行得不怀好意,黏黏糊糊地拉着江警官,蹦到江陌的副驾驶就不挪窝。齐东强纠结再三还是换乘检验中心的小面包,打头带道也不知怎么七拐八扭地绕了路,正从那处废弃卫生所小楼附近取道经过。
警戒线铺张的阵仗被西北风刮得凋落,荧光条半数都泞在泥地上。似乎是因为分局那边对于案情已有定论,案子还没彻底作结,这么个重大的抛毁尸体的现场居然也没个辅警看着。
江陌瞟了眼窗外,若有所思地放慢了车速。
“这就发现焦尸那地儿是吧……没人管了这都?”小罗法医打从上车就开始犯困,迷迷瞪瞪也觑了眼那座废弃的卫生所二层小楼,提不起劲头地闭上眼睛,“我可真的服我妈……我昨晚上加班到下半夜才回家,刚睡了没多长时间就听见伟大的徐女士早起跳减肥操,蹦跶得我这做梦被僵尸蹦着追了一早上。物业迟早得上门儿——诶——你干嘛去啊?”
小罗法医朦胧着觉得这车在泥地里越晃悠越慢,隐约像是停下的时候才想着睁开眼睛一看究竟——结果扭头就瞧见江陌拉上手刹,揣起手机,语速飞快地丢下一句话就蹿了出去。
“案件卷宗里一直没人提过这个废弃卫生所,我记得前天晚上恍惚看见二楼窗口有人,我去确认一下,需要再喊你们过来。”
打头带路的小面包大抵是从后视镜里瞧见这位想一出是一出地飞奔出去的江警官,没开出多远又倒了回来,三两个同事下车面面相觑了片刻,先稀里糊涂地看着齐东强撒腿追过去,然后扭过头,齐刷刷地看向一直跟江陌待在同一个空间的小罗,不解问道:“这……啥情况?咱们跟去吗?”
小罗先一头雾水地晃了晃脑袋,反应了一会儿才彻底捋清了江陌叮嘱的话,抬头眺着江陌和齐东强已经汇合同行的背影,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先准备一下,留个人看车。十分钟人没出来我们就过去。”
废弃卫生所大门上了锁,但塑钢玻璃门已经被砸得“死无全尸”,稍一侧身就能钻过。
进到楼里,一股腥臊臭味就扑面砸过来。
齐东强被臭气熏得一趔趄,常服外套剐过摇摇欲坠的玻璃碴子,“喀啦”一声扯开了一大块,凉风顺势就钻进来,裹得他打了个寒颤。
大概是这附近成功升级成“探险见鬼胜地”的缘故,住家太远又没有公厕,这栋稍有隐私性的废弃小楼基本沦为“天然公厕”,陈旧的物件和堆积的灰尘遍布着有过不少人出没的痕迹,脚印分布凌乱无序——甚至像是有稍微讲究的露营客看不惯这遍地的污秽臭气,试图到楼上找个方便的地方,兜兜转转地绕过杂物延伸到楼梯。
江陌犹豫了一下,扶着后腰的手铐,刚打算提步上去。
齐东强却突然抬手拦了她一把:“这毕竟我们辖区的地界儿,冒险的事儿我来。这哪儿是漂亮姑娘上前的活儿?”
江陌面无表情地忽视掉齐东强油腻腻的眼神儿,对他主动“冲锋陷阵”这事儿稍有计较,但未及多想协商,齐东强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像是扯了把生锈的栅栏门,放松警惕地吆喝了一声:“江警官,楼上……什么都没有啊?除了废桌子废架子废床——不对啊这好像有人生活的痕迹啊……”
江陌站在楼梯口听着齐东强汇报的前几句话先松了口气,转身先在一层的犄角旮旯晃悠了一圈儿,随即又绕回到楼梯跟前,瞥了一眼水泥楼梯下面被密封的空间——窄小的走廊在整个废弃建筑物里都是少有的规整,地面上斜着铺了块木板,几乎看不见灰尘堆叠的脚印。
江陌佝偻着俯下身检查窄廊地面,一心二用地留意着楼上齐东强逐渐含混的动静,在确切听见“有人”的喊话时猛地起身,打算上楼查看一下具体情形。
就在这视线偏移的一瞬,楼梯下的密封空间霎时破开,澎湃地涌出一股腥气,一道迅疾的黑影拎着一根棍子飞扑而上,恶狠狠地闷在了江陌察觉不及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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