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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二婴儿
二十二数据
检验科独栋小楼的二层办公室窗台上摆了一溜憨态各异的花盆多肉。
早先是小罗法医深受互联网营销造势的多肉美图蛊惑,没搞清楚单价就激情下单,愣是扛了两大箱多肉苗苗的快递回来,浩浩荡荡地摆满了检验科的每一个非工作角落。直到去年冬天连日暴雪,独栋小楼的暖气管爆裂上冻,多肉大军一个昼夜之间死伤惨重,剩下那点儿“幸存者”都被祝思来搬到二楼,按照景天番杏的科属移栽花盆分别照料,现如今已经长势一片大好,满眼的欣欣向荣。
日头将将落下,橙色的晚霞光亮还浅浅地铺在天际线,越过窗沿,斜斜地洒在地面上。
祝思来单手揣着口袋,撂下浇花的小水壶,捏了捏鼻梁,恍惚又疲倦地倚靠在窗边,漫无目的地往楼下张望。
盛安市局大楼坐北朝南庄严雄壮,但后院停车场那一亩三分地儿过了晌午时分基本就见不到什么太阳,这会儿日头旁落万里无云,西斜的夕阳被主楼侧旁切出一道泾渭分明的黑白界线,后院停车场仿佛囫囵个儿地浸在了一团混沌晦暗的深潭里面。
小罗法医捋了一把几天没洗扎起来的冲天鬏,打着哈欠凑到窗边,把刚赶出来的报告递到祝思来跟前,摘下在脑袋顶上充当碎发夹的圆珠笔,拿袖子蹭了蹭,搁到文件夹上:“嚯……缉|毒的外勤回来这么多?顾队的车还在吗?没出去吧应该——主任,我待会儿送完报告能不能准点下班?我们家徐太后今天过生日,我爸说我再不回家就要杀无赦了……”
“顾形好像还在高局办公室开会,缉|毒那边贺队张副都在,估计一时半会儿逮不着人。”祝思来接过报告夹迅速浏览,心不在焉地接上话茬,“报告我送,你该下班下班……对了,我那儿有商场的会员折扣,待会儿你把卡拿着,给徐主任买点儿礼物。”
“大佬,那小的就不跟您客气了,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小罗法医装腔作势地抱拳作揖,紧接着又打了个哈欠,摘下防蓝光的平面镜架在头顶,两手叩着眼眶,贴住玻璃扫视停车场,“顾队会开完了吧?我看有人撤出来了好像——啊好像没撤,回车上拿东西。谁啊这是?”
祝思来翻动文件的指尖顿了顿,视线先在报告的一行混乱字符上徘徊了几秒,随后掀起眼皮打量着小罗法医缺觉犯困得深陷的眼窝,无声地笑了笑,合上板夹负手而立,顺着小法医偷偷张望的方向看过去,“报告电子版给我发一份,收拾完抓紧下班,头发油得都能——炒盘儿菜。”
祝大主任训话训到半路,随意逡巡的目光蓦地定在半撑着车门的人影身上。
那人几乎整个人掩进阴影里。他刚接了个电话,揣好手机又上了车,虚掩着车门在手套箱里翻了半天,看样子是在忙着找些什么。
祝思来半垂着眼皮看了一会儿,正打算拽着小罗法医的冲天鬏回身落座,余光却瞥见戳在余晖光亮正中间的江陌。小江警官正跟一位看起来瘦小脱相的中年女人站在楼侧,动作轻缓相互拉扯——江陌掏出车钥匙解开车锁,看这架势是想开车送一送那位瘦弱的中年妇女,却被再三推却,末了只能无奈地站在最后一抹日光中,目送她从侧门走出警局院落。
与此同时,已经收拾停当,准备经由后门重回主楼的人影却猛地收住脚步,漠然伫立在停车场的遍地晦暗之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抖了个寒颤就快步跑回侧门的江陌,隔了半晌,视线陡转,毫无预兆地眺了一眼检验科。
祝思来怔在窗边,沉思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扯了把小罗法医的冲天鬏,侧身从一览无遗的窗前躲过。
小罗法医被拽得头皮生疼,嗷嚎了两声疼,有点儿莫名其妙:“主任?”
“没事儿。”祝思来弯腰捡起小法医掉落的平光镜,打开镜腿重新架在她的头顶,慢条斯理地拂了两下白大褂的皱褶,“跟楼下的说一声,忙完手头上的活儿,该下班的抓紧撤。省得顾大队长开完会回来闲得没事儿抓壮丁,到时候一个都跑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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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形单手揣着裤兜,没什么正形地夹着档案袋从楼上往下晃悠,杵在楼梯口踌躇的工夫,鼻子却突然莫名其妙地痒起来,一个喷嚏惊天动地地在走廊里砸出回响,震得从安全通道楼梯间钻出来的江陌猛一哆嗦,骂街的语气词都快蹦到嘴边,搭眼瞧见顾形这张脸,又硬生生地噎回去,面无表情地瞪了他半天。
“……准保哪个小兔崽子搁背后骂我呢。”顾形揉了揉鼻子,试图从刚顺道蹭吃蹭喝回来的江陌手里掰根儿香蕉未果,“恼羞成怒”地抡起档案袋敲她后脑勺:“还跟你师父我呲牙是吧……我开会那会儿给你发的消息看见没有啊?这回联合行动别虎着往前凑啊——”
江陌话没听完,那点儿狗脾气就上头,侧身一躲,转身要走。
“说你两句还来劲。”
顾形一把薅住试图抵抗“专政”的江陌,把这一肚子忿忿不平的小兔崽子提溜到常年被他霸占的小会议室,捞了把椅子坐下,没摆什么训斥教诲的架势,直截了当地点明:“我不跟你唠什么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嗑儿。单说一点,黄熙那边儿刚交待了市里有人跟坝庄和沣西有关系,收网行动刻不容缓,但当下这个弃婴案代||孕案的受害者都摞成摞儿了,真凶又始终没露面,就这情况,两个要案势必并行,联合行动那边儿不缺人,但事关焦强齐谅背后那点儿猫腻的事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话能听懂吗?”
江陌一怔,这会儿脑袋瓜里正一根筋直来直去,不知道怎么搭这个茬儿。
她跟顾形较真抗议的是不能一视同仁执行任务的区别待遇,顾形反倒语重心长的强调起了江陌于当前重大案情调查的至关重要性。
这压根儿掰扯的不是一个本质的问题。
江陌的脾气稳中带急,起初加入刑警队5时的那点英雄主义虚荣心还没完全蜕变殆尽,对于执行任务这事儿往往无意识地存了点儿急于求成的迫切心理——江陌对自己这种执拗的“莽夫”行径心知肚明,但还是抿着嘴角有点儿不服气,梗着脖子非跟顾形对峙较劲,隔了半晌眉梢忽的一跳,稀里糊涂的好像琢磨出点儿顾形的言外之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垂下肩膀,模棱两可的“啊?”了一声。
“脑袋这会儿能转了?”顾形被她逗得嗤声:“不让你跟肯定是有不让你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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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思来四平八稳地提着公文包推门踱进小会议室的时候,顾形刚从江陌手里把那根儿惦记已久的香蕉抠出来——祝思来倚靠在桌沿,也没问个前因后果,只看见江陌那副风风火火的小身板这会儿正略显委顿地佝偻着,当机立断似的认定是顾形这厮又臭不要脸地抢了孩子的零食,伸手就把顾形已经递到嘴边儿的香蕉劈手夺下,掰了一块尝了一口,转而又塞回到江陌手里,“训话就训话,怎么还抢孩子吃的呢?”
顾形委屈,但又不敢喊冤,眼巴巴地看着江陌这小兔崽子伺机报复,囫囵个儿的把大半根儿香蕉塞进嘴里,饿得都快没劲儿叹气:“我刚看见你发消息说监控有发现,什么情况?”
“……之前不是说云山西区往北走那一大片山区不对外开放嘛,只有一个管理员日常维护的小门和快速通道。咳咳——”江陌吃得太急,呛了一下,口齿含混的继续道:“景区那边分批筛查发现,通道出入口附近确实有同一体态特征的女性身影,屡次在凌晨一点到三点期间,背着包经由管理员通道偷偷潜入云山,前往西区方向,并往返。”
“景区那边也初步核实了一下,云山北维护周期比较长,用的也是那种特别常见基础的大锁,一撬就开。唯一有效的线索参考就是,云山往北交通不怎么方便……倒是离齐家村挺近的。”江陌停顿了两秒,推测道:“搬运往来需要车辆,可惜管理员进出景区的通道直接进到坝庄辖区,城镇和那些土路小路没有能查阅的监控。我根据目前可确认的几次抛尸时间节点跟进了一下黄熙的活动情况,其中有一次正赶上黄熙的车撞在了她们家小区附近的移动红绿灯上,处理事故的时候有执法记录,黄熙因为轻伤在医院观察了一宿,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当下推测,黄熙跟景区弃婴案应该没有直接关系——嗝……”
江陌吃得太急,话音刚落就开始打嗝儿。顾形又气又乐,伸手接过江陌意图示好从口袋里翻出来的儿童奶酪棒,“我跟张一白去找老高开会之后,黄熙怎么说?”
“还是只承认她只是把杨笑笑带到了中心医院呗。嗝——她说杨笑笑本来是想让黄熙拿了药之后送她到废弃诊所那儿简单处置,但把她留在车上之后,拿了药和针剂再回到室外停车场的时候,杨笑笑人已经不见了。黄熙觉得这人是个大麻烦,干脆也没找——嗝……”
江陌打嗝打出了一股无名火,憋了口气缓了半晌才继续:“我跟医院那边也联系确认了一下,黄熙最近想要脱离齐家村和坝庄那边的控制,但又怕被报复,这段时间基本都待在医院的监控镜头下面。杨笑笑约她见面那天算是她难得准点儿下班交接,凌晨折返回到病区的时候还吓了值班的住院医们一跳,当晚在场的医生护士印象都比较深。而且——嗝——黄熙回到医院之后确实没再离开,医院那边也帮忙确认了一下各个出入口的监控。就是不知道杨笑笑究竟是怎么在医院这么个进出都会留下记录的公共场所凭空消失的……”
顾形咬了下奶酪棒的塑料棍,隔空投篮失败,塑料棒砸在垃圾桶边缘,轻快地弹落在祝思来的鞋面。顾队长赔笑,捡起垃圾扔好,转身重新落座,清了下嗓子道:“当天在医院见过黄熙的人详细确认了吗?”
“值班的住院医进手术室了。两个小护士一个轮休一个跟病房,电话联系都忙得很,我得明天早上去堵人——”江陌说话间一顿,忽然反问道:“对了师父,乐天儿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明天正式走访取证,我得带个人啊。”
“给他找了点儿活儿,让他锻炼锻炼。黄熙基本板上钉钉,先不带人,主要确认情况。”顾形搓了搓闷了一整天开始泛青的下颏,忽然话题一转,掀起眼皮对着祝思来厚颜无耻地眨了几下眼睛:“来来啊,你这到点儿不下班,等我呢?”
“两件事儿。”祝大主任跟顾大队长命里纠葛,现在基本百毒不侵,乜了他一眼,直接无视掉这位刑侦一把手贱嗖嗖的问话,把塞在公文包里的文件抽出来递到顾形手边:“第一个,我们在复验一具焦尸的时候,在她口腔和牙齿缝隙里提取到了死者以外的dna,很艰难,而且基本都被烧得没办法核验。只能根据死亡时间大致推断痕迹留存是在四个半到五个月前,没有其他的皮肤组织,所以我们在怀疑,是不是死者在确切死亡之前曾经咬到过凶手,留下过皮肉破损的齿痕?不过已经将近半年时间,还能不能有直观的痕迹线索,很难论断。”
顾形敛了下眉头,“能比对吗?”
祝思来一耸肩:“目前只能提供一个参考。”
顾形沉思了片刻,疲倦地抻了个懒腰:“四五个月前正好是天热的时候……只要能留下齿痕或者什么痕迹。还有呢,第二个是什么事儿?”顾形抬眼觑着祝思来穿戴整齐裹着围巾蒸得泛红的脸颊,“不想开车啊?我送你回去也行,叫声师哥听听——”
江陌好不容易平息的饱嗝登时被她师父赖叽得卷土重来,一副愈演愈烈的架势。
祝思来一脸牙碜地在顾形肩上杵了一拳头,转而若有所思地看向江陌,很慎重地问道:“还有一件事儿是刚刚在后院看到的……小陌,你送出警局的那个人是谁?”
“杨笑笑的母亲,赵娟——”江陌翻出堆在会议室角落的箱装矿泉水,灌了大半瓶顺气:“哦对,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师父。我之前确认杨笑笑真实身份的时候给赵娟留了联系方式。她今天找到我,说有东西要上交。嗝——是一张手机内存卡。她说估计是杨笑笑藏在家里玻璃板下面的,用作废的身份证盖着,今天打扫屋子的时候,桌面上的玻璃板压裂之后意外发现的。但我猜测赵娟应该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内存卡——杨笑笑早先跟她提起过,说手里好像有什么证据,以后一定能找到机会让赵娟过上安生日子。杨笑笑现在下落不明,我之前又稍微隐瞒了一下身份登门拜访,赵娟就犯嘀咕了,她担心是这东西害的,不敢放家里嗝——”
顾形一惊,抬头跟祝思来对视一瞬,随即看向江陌:“里面是什么内容?”
“还……没看到……”
江陌原本只是粗略推断内存卡里可能会有杨笑笑威胁黄熙和酒吧的证据——毕竟倘若事关重大,照理而言,杨笑笑母亲家里不可能从未受到过任何侵扰。她倏地绷紧神经,嗝儿都被吓回去:“内存卡没办法读取,刚让小米录送到技术那边修复数据。师叔……怎么了?”
祝思来抿了下鬓角,平时不常惊起波澜的眉间蹙得很紧:“可能是我多虑,不过刚刚你送赵娟离开的时候,有人在后院……”
江陌没听懂祝思来这欲言又止打得是哪门子的哑谜,沉默怔忪了片刻,绞尽脑汁地重构着当时的情景,恍惚间刚像是能窥见真相一角,就听见小米录从走廊远处叮铃咣当的跑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在办公室跟前调头,勉强在小会议室门口刹住车,推开门又缩回去,急吼吼地敲了两下,抹开头顶的热汗磕巴着开口。
“那个……顾队,江警官……祝——祝主任。技术那边没外派的这会儿都在忙,所以我就试着修复了一下那个内存卡——没修完但是……但是里面的照片有几张能够加载出来了,我觉得——你们要不先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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