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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安国、贺平依照赵宁的军令,率部顺着陈奕等人,在北胡步军大阵中撕裂的口子,冲入阵中扩大战果。
当他俩终于来到锲子最前沿,接应陈奕等将时,看到的是血战力竭的陈奕,伫立在敌军黄旗前不肯倒下的不屈背影。
那个奋力一击的北胡修行者,还握着捅进他腰肋的长刀,临死仍双目直直盯着他,好像在等他先倒下。而陈奕握着横刀,砍在旗杆上不愿松开。
他俩脚下横尸枕地,血流漂橹,周围一片区域内再无其它站着的人。在稍远的地方,才是或者酣战不休,或者正赶赴过来的两军将士。
这片战场充斥着血与火,插在地上照明的火把,早已不复齐整模样,散落在各处烧着了尸体的战袍,于浓稠的血腥味中,制造出令人作呕的烧焦味。
躁乱的地面战场广阔无边,郓州马军在冲阵,北胡步卒在阻击,各处战况激烈,杀声震天,头顶的半空风起云涌,王极境的领域遮蔽了星空与天光。
末日般的景象中,黄旗依然在迎风飘扬,斩旗的人则是屹立不倒。
马上的耿安国跟贺平相视一眼,前者从战马上一跃而起,落到陈奕身旁,挥刀击打在陈奕手中横刀的刀背上,咔擦一声,旗杆上半截无力坠落在地。
在旗杆应声而断的时候,陈奕脸上浮现出笑容。
那个一直不肯先倒的北胡修行者,仿佛听到了黄旗断裂的声音,分明已经僵直的身体,竟然微微抖了一下,而后率先一头栽倒在地。
他死不瞑目。
陈奕随后倒下,安然闭上了双眼。
在耿安国之后下马的贺平,将陈奕的身体抱了起来,交给身旁的亲兵,让对方带离战场——留在这里,他只会在战马的践踏下成为肉泥。
贺平跟陈奕素未谋面,但看过刚刚那副画面,怎么都不想他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做完这些,耿安国与贺平重新上马,前者提着长矛道:“贺将军,你部白日经历过苦战与奔驰,将士疲敝,接下来就由我部主攻,贺将军策应如何?”
他们已经到了北胡步军大阵中心地带,但北胡军阵暂时还未溃散,接下来还要继续往前冲杀,谋求彻底破阵,两部好几千人马,自然得有个先后。
若是寻常军阵,被正面撕裂阵型、斩了黄旗,又有骑兵从侧翼拦腰突入阵中,早就全军溃败,然而天元王庭大军浴血奋战二十年,士卒早就被锻炼得心坚如铁。
眼下天元王庭大军虽然士气大减,阵中有些混乱,但在将校的喝令约束下,依然酣战不退,总体上还算稳得住。
在这种情况下,接替陈奕、方墨渊等人主攻位置的耿安国、贺平两部,必须要加强攻势,趁对方心神受震、阵脚生乱之际,将陈奕等人以巨大伤亡换来的战果,迅速扩大,将对方一举击溃。
大军毕竟是一群初上战场的杂兵,能打到现在这股局面,完全是靠陈奕等人一往无前,用血性之勇与不怕死的牺牲换得,若是攻势不能保持,无法一鼓作气破阵,留给天元王庭军以喘息之机,众将士就有攻势衰竭之危。
若是战局僵持,哪怕前期稳占上风,但凡不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面对经验丰富、心志坚定的百战老卒,大军依旧必败无疑。
耿安国今夜带出来的是经过挑选的梁山营精锐,而汇聚了很多民间骁勇、江湖修行者的梁山军,都是杀人如麻、见惯生死、性情彪悍的悍匪,跟官军两度交战都取得了大胜,可见战力比官军强。
好钢用在刀刃上,耿安国现在当然认为,自己应该承担主攻职责。
贺平正在扫视战场,他看见从两翼突入的李奎、王兴成所部,虽然成功入阵一段距离,但马速已经慢下来,对北胡步军大阵的冲击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这让他面色低沉。
骑兵冲击步卒大阵,最重要的就是冲击力,若是速度慢了下来,就会深陷泥潭成为一个个巨大的活靶子。
两相比较,李奎所部稍好,满面虬髯的李奎一马当先,始终冲杀在最前,战况还算不错;王兴成则被亲兵团团保护,拼杀起来就没那么用命,战况要差不少。
看到这里,贺平怒火上涌。
各个防御使的军队,是朝廷正规官军,吃皇粮拿军饷有地位有权势,受皇朝倚重被百姓敬畏,本应在战争中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可当此危难之际,真正悍不畏死、杀敌破阵,为大军赢得胜机的却是一群民间骁勇。
如今陈奕、方墨渊双双被抬了下去,云雍、丁仪也是伤势不轻被替换,靠着他们和他们部曲的血肉,终于换得战局大好,眼下到了关键时刻,官军只需要奋勇向前就能击溃敌军,却表现得像烂泥一样,无法突破最后的阻拦。
长此下去,大军必然危殆,白白浪费陈奕、方墨渊等人的血战成果,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联想起自己丢了西河城,是造成眼下危局的罪魁祸首,贺平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国战至此,官军的脸都被丢尽了,防御使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他们辜负了皇恩,更辜负了大齐百姓的期许!
大感羞耻的贺平,正待率部奋勇向前,冷不丁听到耿安国的话,顿时牛眼一瞪:
“西河城是本将的城池,眼下夺城在即,本将岂能将主攻位置拱手让人?你部不过是一群绿林盗匪,劫道偷袭杀人越货或许在行,沙场作战哪有你们逞强的份”
说到这,贺平及时住了嘴。
陈奕、方墨渊、云雍等郓州“本地豪杰”,带着郓州“良家子弟”的血战之功,已经赢得了他发自肺腑的尊重。
但作为郓州战区最精锐军队的主将,大齐皇朝有数的防御使,定国安邦的社稷柱石,他怎么可能看得起耿安国这些山野贼匪?
之前两次剿匪,也就是他没去梁山,否则这群啸聚山林、为祸一方的匪类,早已悉数被他砍下了人头。现在战局如此关键,胜负在此一击,耿安国竟然敢大言不惭,要他策应?
简直是不知所谓、狂妄至极!
这也就是国战时期共御外辱需要,朝廷下令各军平等相处,否则的话,贺平根本就懒得跟耿安国说话,连看都不会拿正眼看对方,而且会把跟对方共立于同一片天空下,视为奇耻大辱。
“耿将军还是率部靠后,为本将掠阵为好,本将自会领军破阵!”
战阵之中,贺平顾全大局,不想跟耿安国吹鼻子瞪眼,闹得彼此不合,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火气,不容置疑的丢下这番话。
耿安国见贺平神态倨傲,高高在上的诋毁他们的出身不说,还一副不可忤逆的强权嘴脸,顿时怒火中烧。
他有心针锋相对,但为了大局还是勉力忍着怒火,语气生硬道:“眼下是破阵关键之时,不是分你我的时候,谁的战力强,谁就该主攻!
“战机转瞬即逝,容不得半分耽误,还望贺将军以大局为重,不要意气用事!否则赵将军怪罪下来,谁也担不起干系!”
在耿安国看来,所谓官军,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饭桶,拿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种种权力,却成天不干正事,战士疏于训练将校一心钻营,除了鱼肉百姓一无是处,全都是国家蛀虫,就应该被千刀万剐。
要不是他们这么不经事,之前怎么会在梁山被他们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要不是他们玩忽职守,贺平坐拥六万将士与地利坚城,怎么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就丢了西河城?
现在贺平还敢在他面前拿大跟他逞能,真是莫名其妙,愚不可及!
眼下是关键之时,攻势不容迟滞,否则陈奕、方墨渊等人的牺牲就会白费,这么重要的担子,怎么能给贺平,让他误事?
“耿安国!你在跟谁说话?!我部训练有素的精锐,难道还不如你们一群山野盗匪?!”贺平怒不可遏,唾沫星子喷到了耿安国脸上。
耿安国冷笑一声:“你们要是真的精锐,耿某与兄弟们,今日就不会出现在国战的战场!还有,我们现在是义军,是王师,不是盗匪!”
“放肆!你安敢如此大胆?”
“那得问问你们怎会如此不堪!”
一个官军防御使,一个义军首领,因为过往的现实情况,现在是谁也不信任谁,谁也不服谁,谁也看不起谁,一时间针尖对麦芒,争得面红耳赤。
看他们的样子,如果换个场合,只怕早已撸起袖子大打出手,用自己的拳头教育对方。这本是战情紧急的千钧一发之时,两个原本心怀大局的将领,现在却互相对峙上了。
两部主将已经闹到了这个份上,各自的亲兵俱都手按刀柄,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准备随时拔刀相向。
就连其余向前奔杀的将士,有一些都放慢了动作,停住了脚步,看着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向前,要不要先帮主将打个架。
梁山营的将士,被贺平一口一个盗匪的叫着,都感觉受到了侮辱——虽然他们的确出身绿林,但如今可是在为国奋战,有朝廷承认的义军身份,故而一个个气势汹汹。
贺平的部曲,被耿安国这个不如他们的人,一口一个饭桶,无不感觉受到了冒犯——虽然丢了西河城是事实,但并不是事出无因,他们半年来枕戈待旦日夜布防的辛苦,难道都是假的不成?是以一个个满脸煞气。
双方都想让对方认识到,到底谁才是强者,谁该对谁抱有起码的尊重。
“耿安国部向前,贺平部在后,立即破阵!谁再敢多说一个字,斩立决!”
关键时候,赵宁严厉的军令,在众人耳畔炸响,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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