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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商行金字坊。
金字坊是一座符兵制造作坊,坐落于贫民百姓聚居地价便宜的东城,占地有百亩之广,高大的院墙超过一丈,衬托得内里神秘非凡。
大门里有一片不小的空地,平日里是用来装卸物资的,眼下站了数百号伙计,他们面朝眼前的商行中高层管事,振臂高呼自己的诉求。
在院子四周,一排排持盾带棍的作坊护卫,正满脸煞气的盯着他们,都做好了作坊大管事一声令下,就冲上去殴打伙计的准备。
这些伙计中不乏修行者,但修为最高的不过御气境,且数量稀少,基本属于资深匠师,大多数只是身强体壮的普通人罢了。
而在管事中不乏元神境的高手,所以这些护卫虽然自身修为不那么高,却也狗仗人势、有恃无恐,把伙计们看作是可以随意拿捏的猎物。
如果来闹事的只是部分伙计,作坊大管事绝对不会手软,第一时间就会让护卫镇压,可眼下作坊的绝大部分伙计都来了,他就只能把事情上报。
如今,马桥的命令还没有下来,作坊大管事无法下令打人。
“你们吃作坊的饭,拿作坊的工钱,因为作坊的存在,你们才能养活家人,如今你们竟然大闹作坊,用罢工来要挟作坊,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作坊大管事气急败坏,指着院中的伙计破口大骂。
“作坊因为我们才能开工,东家因为我们才能挣钱,因为我们的存在,金字坊才有如今的富贵辉煌,可你们让我们从早干到晚,工钱还只有一点!”
为首匠师愤怒的一一反驳,“多少人因为经年累月繁重的劳作毛病缠身,三十多岁便未老先衰,而你们却无情的辞退他们,这是把我们当牲口当工具使!
“作坊几时把我们当过人了?!”
作坊大管事大怒,口喷唾沫:“混账!天下有那么多人,没有你们也会有别的人来作坊做事。
“你们能成为金字坊的伙计,是你们的福气,金字坊让你们从早干到晚,你们才能有钱养家,才能在燕平立足,这是你们的福报!
“你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然还污蔑作坊,简直是狼心狗肺、不当人子!”
为首匠师同样是怒不可遏,指着作坊大管事痛骂:“陈有财!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你父亲讨薪的时候,就因为骂了权贵两句被打断了腿,至今都瘸着。
“如今你成了作坊大管事,怎么就忘了初心,维护起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宣扬起他们的歪理来了?你还算是个人?你对得起你的父亲祖宗?!”
陈有财恼羞成怒,气得跳脚痛骂。
为首匠师毫不怯场,一一回怼。
双方的同伴相继下场帮腔,一时间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热闹异常。
作坊外较远处的一座民房屋顶,青衣背刀的左车儿,遥遥俯瞰着闹腾的大院默然不语,身形几乎与飞檐融为一体,成了木雕的一部分。
金字坊今日的罢工风波,是由一品楼一手推动的,之前好几个月的准备时间,让金字坊的一些伙计成为了一品楼修行者,他们眼下是罢工的骨干。
正常情况下,左车儿不会出面去干涉发生在金字坊内部的事。
扈红练把太子的命令转述得很明白,今日燕平的这场战斗,重要的不是取胜——那不是最难的部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部分,是要用这场风波唤醒民众。
只有燕平百姓的反抗意识觉醒了,这座城池才能成为合格的大晋京师。
金字坊附近就是民居,此时此刻,已经有成百上千的百姓,聚拢在街口巷尾围观金字坊里面的争斗,对缺乏足够娱乐项目的平民来说,这样的热闹不可错过。
听清楚金字坊里面的吵闹后,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看得出来,大多数人都兴致勃勃,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
在这些人的议论声中,左车儿察觉出了他们对金字坊的敌视与怨忿。
“这金字坊好像不怎么安全,我记得前两年有一回符文矿石发生爆炸,死了七八个人,伤了二三十个,事情那么大,这作坊竟然还能继续经营。”
“那是你来这住的时间尚短,金字坊出事故是常有的事,别说什么符文矿石爆炸了,光是有害气体泄漏,都害死了不少附近的居民。”
“这种符兵制造作坊,本来就不该建在居民区,可南山商行手眼通天,出了那么多事也没见搬走,还不是嫌另建作坊费钱?”
“金字坊的人平日里都趾高气昂得很,前两天张大爷家的大黄狗,就被他们一个管事打死拿去炖了,那可是张大爷唯一的‘亲人’,张大爷都病倒了!”
“这种作坊这种商行跟山中凶兽有什么区别?”
“早该有人出来闹一闹,给他们招点晦气了”
“他娘的,我都想去给那些伙计呐喊助威了”
落在左车儿耳中的议论声很杂,靠着非凡修为,他能把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有助威想法的汉子很多,蠢蠢欲动者不在少数。
金字坊里罢工的伙计,与意欲镇压他们的管事护卫暂时声势相当,如果附近的百姓群体响应,去襄助那些跟他们身份相当的伙计们,则立马就能压制对方。
但这些汉子并没有真的站出来。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不敢真的贸然惹事,也是因为就在这一刻,官府的大队人马到了。
来的是军方衙门巡城都尉府的兵马,百余名府兵披甲执锐,军靴踏在地上震得地面微微发颤,配合着十几匹战马的脚步,制造出摄人心魄的隆隆雷音。
在骑兵饱含威严的呼喝声中,挡在他们前面的百姓,忙不迭退避向两侧,看他们的目光充满畏惧,还有零星的期待。
领头的,是巡城都尉府都尉石珫本人。
在金字坊前下了马,他安排了部分人守住大门,自己带着几名总旗与数十名彪悍锐士,大步跨进了门槛。
看到代表官府的巡城都尉府兵马,金字坊的管事们如见天兵,无不喜上眉梢,护卫们精神振奋,都挺直了腰杆握紧了盾棍,愈发对伙计们虎视眈眈。
院中的伙计则大多面色低沉,但也有不少人跟外面的街坊邻居一样,对巡城都尉府还抱有一丝期盼,希望对方能够秉公办事。
与京兆府不同,巡城都尉府在燕平城的名声,自乾符六年之后一直不错,赵宁、魏无羡在都尉府任职期间,做了不少实事,且懂得约束部下,纪律严明。
新朝太子、反抗军大将军曾经当差的地方,不至于变得污浊腐朽吧?
“都尉大人,您总算来了,这些混账无故闹事,突然聚集起来,要挟商行减工时加工钱,小人做了二十年管事,还没遇到过这么无耻的行径!”
作坊大管事陈有财迎上石珫,拱手作揖的同时,不断指责伙计们,“请大人为民做主,惩治这些恶徒,把他们都抓起来,明正典刑!”
面无表情的石珫不置可否,扫了院中的伙计们一眼,官威十足语速沉缓的问:“你们为何聚集在此?”
为首匠师立即拱手道:“大人,不是草民等无故闹事,实在是商行压榨日甚,大伙儿都活不下去,这才一起向作坊提出我们的诉求,请大人为小民等做主!”
陈有财张口就要说话,却被石珫摆手制止,他看着为首匠师,公正严明的问:
“你们想要作坊减工时加工钱,为何不依照章程上报,要聚集在一起大闹作坊?”
他转头看向陈有财,“你们内部没有相应章程?”
“有!肯定有!”
陈有财立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人,如果这些人提出的要求合理合法,作坊与商行一定会认真考虑,我们是很爱护自己的伙计的!”
为首匠师急切想要说什么,也被石珫抬手打断,他看着众伙计大公无私的道:
“既然如此,你们这就是寻衅滋事,扰乱治安,恶意干扰作坊正常生产秩序,本官现在依照大晋律法,将你们押解都尉府听审,尔等可有怨言?”
数百号伙计闻听此言,无不面如锅底,一些人已是恨得双目充血、牙关紧咬。
“大人,我等不服!”
为首匠师凛然无惧,向前大踏一步,迎着石珫的威压大声道,“若是作坊内部的章程能够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又不是狼心狗肺的恶贼,怎么会冒着被辞退的风险聚集起来”
“闭嘴!”
匠师的话被石珫的怒喝彻底压下去,他盯着对方义正言辞,“还敢说自己不是狼心狗肺?你们心中难道真的有忠义之念?
“如果有,你们就该知道,如今天下是什么形势!国战刚刚结束,天元王庭虽然被暂时击退,但势力犹存,且觊觎我大晋之心不死,时时想着南侵;
“国内节度使拥兵自重,割据称雄,叛乱不止,没有半分是非之心,只想着趁朝廷虚弱之际,占一块地盘自立为王,全然不顾民族存亡!
“当此内忧外患之际,大晋百废待兴,最是需要秩序稳定,恢复耕种与生产,创造财富积累实力,以保祖宗社稷不被异族窃据,使你们不再被天元铁骑蹂躏!
“这种时候,你们倘若还有一点忠义之念,就该以家国为重,踏实干活本分做人,与皇朝一起艰苦奋斗,为国家强盛出一份力——可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竟然聚众闹事,煽动民愤,让作坊无法正常运转,令旁人心生戾气!
“放在国战时期,你们这就是资敌,是叛国!
“本官只是带你们回去听审,你们就不乐意?本官看你们已然全无良心,都该被投进大狱!”
一番话说到后面掷地有声,字字犹如雷霆,震得伙计们恍然失神。
有人怒不可遏,有人彷徨无措,有人目眩神迷。
一些伙计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可如果他们真的做错了,那他们就活该累病累死,然后在年纪稍微大了之后,被作坊辞退,被这个行业拒之门外,失去定量收入与在燕平活下去的资格?
大院里有短暂的死寂。
看到这里,屋顶上的左车儿眼中杀气溢出。
从少年时代开始,大义道德在他心中,就有着跟他生命同样的份量,正因如此,他当年才会在松林镇果断挺身而出。
他不允许有人玷污他的坚守良知,他的人生信仰。
而现在,家国大义这份百姓心中最朴素真挚的情怀,竟然成了权贵官员手中的鞭子,让百姓为他们做牛做马,为他们牟取自身私利的鞭子!
他怒不可遏。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手握住刀柄,左车儿就要飞身跃出,去将石珫劈为两半!
下一刻,他还站在屋顶。
他没动,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长身玉立、气度如渊的青年人。
看到这个人,左车儿惊诧不已、激动万分,连忙俯身行礼:“左车儿参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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