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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军没有主动出战之意,这是打算等着我们去进攻。”
监军韩守约虽然是个文官,但身在烽烟乱世中,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些兵法韬略战阵常识,如若不然就不会被派来做监军。
“他们想我们进攻,我们便主动进攻?痴心妄想。我们偏不如他们的意,看他们能怎么办。”一名王极境高手当即哂笑出声。
他本以为这话非常合理,必然引来众人附和以及对晋军的嘲笑,孰料话音落了很久,都没有人出言表示赞同,这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大军出营列阵后,杨佳妮到了费县,众将又聚集在一起,来聆听杨佳妮有什么指令。
“主动进攻的一方,要在接阵途中面对防守方的密集箭雨打击,而己方弓箭手又很难一边前行一边有效还击,伤亡不可避免。”
说这话的是侍卫亲军上将军陈雪陇,“而我军军备优良,强弓劲弩,若是不能以逸待劳,就无法发挥出我们的优势。”
弓箭手一边脚步不停地奔跑一边射箭这种事,相当于母猪上树,不可能发生在实际战斗中。
拉开强弓是需要力气的,又不是打弹弓,哪能那么轻松,就算是站在原地放箭,一般的弓箭手在连续射出十几箭后也会胳膊酸痛需要休息。
“陈将军刚刚还志在必得,眨眼的工夫就畏惧了?”
韩守约哪怕不是在讽刺陈雪陇,阴阳怪气的腔调也让他看起来嘲讽意味十足,更何况他现在是真的在讥讽、激将陈雪陇。
陈雪陇懒得理会韩守约,只当对方是一只臭虫、苍蝇,抱拳对杨佳妮道:“侍卫亲军是否进攻,但凭大将军定夺!”
吴俊在一旁不说话。
他是主帅,陈雪陇一见了侍卫亲军大将军杨佳妮,就完全无视了他,让对方直接越级指挥,让他没法说话。
好在也只是越级指挥,并不是不管不顾让顶头上司决定进退——杨佳妮既是西线主帅也是前线主帅,吴俊在杨佳妮面前只是下属。
杨佳妮没给陈雪陇答案:“吴帅决定。”
她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不会在这个时候越俎代庖。
吴俊心神一振,自己这个主帅的权威总算是得到了来自上面的认可与维护,看杨佳妮的目中充满感激,沉吟道:
“对比晋军我们军备占优,强弓劲弩只是一方面,兵甲是另一方面,主动进攻并非不能接受。”
见杨佳妮没什么表情,他接着道:“晋军兵马处于极大劣势,不可能主动进攻。而我们手握优势若是仍不敢战,只怕有害于军心士气。”
士气可鼓不可泄。
杨佳妮只是点头表示认同吴俊的意见,并未开口下达什么军令。
吴俊当即转过身,肃然对陈雪陇道:“陈将军,你部主动出击,建武军会为你掠阵!”
陈雪陇看了看杨佳妮,对吴俊抱拳:“领命!”
陈雪陇下去后,杨佳妮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帘略微耷拉了下来,眸底流露出一些不满。
她对陈雪陇与吴俊不满。
对在徐州谋划军机的杨延广与士大夫们也很不满。
不满的原因在于,面对晋军的时候,他们的态度与战术战法实在是太怯懦了。
这场中原大战,己方兵力三倍于晋军,杨魏联盟手握巨大优势,而对方虽然靠着耿安国成功渡河南下、东进,但眼下能活动的区域依然局限在中原的东北一隅,在大势上处尽下风。在这种情况下,己方就该猛攻猛打,一鼓作气把对方赶回河北去。
秦军行动迟缓,拖延大军联合进攻时间,坐看晋军在义成站稳脚跟,放任对方在东线开展攻势,让大好战机一日日流逝,杨佳妮已是难以容忍。
——就算魏无羡有充足理由,杨佳妮的不满依然浓厚。
在胜负生死面前任何理由都很可笑。
而现在,东线战场的吴军都是自家军队,没有友军需要照顾,没有魏氏、张京的部曲来拖后腿,正该高歌猛进,给予明明兵力劣势还胆敢来犯的晋军迎头痛击!
可杨延广是怎么做的?
邹县败了,就在王载等士大夫的谏言下,下令各部原地驻守,说什么以逸待劳。
这是以逸待劳的时候吗?
吴军在沂、密二州是根基不稳,但晋军在兖州就有根基了?不仅没有根基,还有袁承志所部在跟他们对峙!
这种时候,大军不是应该立即出击兖州,与袁承志内外呼应,寻机与范子清所部决战吗?
就算不能大败晋军,也得把晋军赶出兖州!
只要击败了晋军,让范子清所部滚回郓州,距离沂、密二州远远的,吴军还存在根基不稳的隐患吗?还担心当地军民生变吗?
吴军不仅可以稳居沂、密二州,连兖州都能握在手里!
而晋军呢?侧翼不保,大势就丢了一半!
日后陈雪陇、吴俊所部从东线进攻义成,她从南线进攻义成,魏无羡从西线进攻义成,晋军焉能不败?
至于东线吴军能否击败范子清所部这是个问题吗?
就不说去兖州跟袁承志所部里应外合了,单论现在的费县之战,兵力两倍于敌又是以堂堂之师正面作战,没有阴谋诡计奇谋妙法的发挥空间,这都不能战胜晋军,那吴军还跟晋军打什么?
还争个屁的中原!
早点回家种地去吧。
局势如此简单明了,就因为晋军摆了个守势,吴俊、陈雪陇这些人便开始犹疑要不要主动进攻真是岂有此理!
这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优势巨大,却连主动进攻的勇气都没有,那还打什么仗?一点锐气都没有,一点必胜信念都没有,那还是军人吗?
这种军队这种士气这种将领,怎么吞吐天下,如何征伐四海?
连天元大军都不如!
“气死我了!”
杨佳妮一想到在邹县之战前,东线吴军有那么好的局势,现在却让晋军攻进了沂州地界扬武耀威,就很想把吴俊的脑袋拧下来一脚踢得远远的。
“真是气死我了!”
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看起来清冷孤傲,站在那里八风不动的杨佳妮,心里火烧火燎得犹如万马奔腾。
徐州的还乡团与民政问题她解决不了,只能暂时把精力都投放在战场上,想着至少可以在这里战胜赵宁,免得方方面面都落了下乘,却不想在江南所向披靡的自家人这般不经事,这叫她情何以堪?
“吴军动了!”
咚、咚、咚,不用听到吴军战鼓声的常怀远提醒,赵宁自个儿也看见了侍卫亲军的变化。
数万人的大阵海洋里,前列人潮首先逐步分离出来,由前到后随着移动的将士越来越多,前进的潮浪越来越宽,隆隆的脚步声与铁甲碰撞之音渐渐厚重。最开始,黑色海洋中前半部分“涨潮”的时候,后半部分还稳如泰山静若处子,没有半点儿涟漪不见丝毫波澜;
没过太久,不断后推的水波牵动了越来越多的战阵,还呆在原处海水愈发单薄,直至成为薄薄一层。
最终,整片海洋再度成为一个统一整体,一个移动的整体,它向反抗军大军蔓延而来!
吴军将士脚下黄尘弥漫,不多时便聚集成滚滚烟尘,黑色海洋逐渐染上了土黄;而在阳光下闪着夺目光芒的衣甲兵刃,不曾被尘土完全吞没,带来的压迫感依旧深重强烈。
大阵的整体移动并不快,远远看去甚至可以说很缓慢,队列齐整,谈不上严丝合缝,却也横平竖直。
它在靠近,一步一步的靠近。
咚咚、咚咚、咚咚!
忽的,侍卫亲军阵后的战鼓声重了,也密集了。
于是铁甲海洋涨潮的速度变快,数万双军靴不断交替着踩在地上,引出的不再是大地一下一下的心跳,而是大地之身的快速震颤。
吴军将士疾步前行,整片海洋往前移动的速度加快许多,哪怕是从赵宁的方位看去,也不再觉得对方前进缓慢。
反抗军前阵的一名将领,拔出横刀高高举起,用修为之力将声音传向自己的部曲:“标箭,准备!”
在他身后,一排一排的弓手左右难望尽头,越是往后弓箭愈发强力,从前部有效射程不到百步的普通铁胎弓,到后排能有效杀伤三百步的伏远弩,以及最后面能射五百步的九品符弩,密密麻麻蓄势待发。
后排弓弩的射程,往往决定了弓阵的厚度,后排弓弩的射程越远,弓阵厚度便可越大。
“标箭,放!”反抗军将领盯着越来越近的黑色潮线,长刀往下一挥。
前排引弓搭箭的弓手,手指一松,将缠着红绸带的利箭唰唰射了出去。
随着利箭钉在地上,不断逼近的吴军战阵前,多了一道再明显不过的红色长线。
这一道红色长线一入目,前排的吴军将士无不精神一紧。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那是生死线!
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跨这那道线,但跨过之后,很多人会立马倒下。
现在,他们在朝那条红线疾步迈进。
他们在靠近死亡!
没有人后退,没有人迟疑。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盾牌,没有再去看那道红线,而是在盾牌后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反抗军将士。他们都明白,只要冲到反抗军将士面前,就能免于弓箭打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阵后吴军整齐洪亮而又厚重的战鼓声,就像是一锅陡然沸腾的油水,噼里啪啦突然炸了起来,变得空前密集。
“杀!”
“杀!”
“杀!”
嗡的一声,包括赵宁在内,反抗军将士尤其是前阵反抗军将士,只觉得耳畔好似有爆竹连番炸响,不少人都因为这乍然冲来的声波狂潮而产生了眩晕感。
在吴军战鼓声变化的同一时间,数万侍卫亲军就像是被人在屁股上刺了一刀的野马,从凡人变成了疯狂的猛兽,张开嘴扯着嗓子红着眼大吼,以非比寻常的速度冲向了反抗军大阵!
喊杀声如雪崩,震耳欲聋。
脚步声如狂雷,地动山摇。
战阵中的烟尘不像是在将士脚后升腾,而像是在带着战阵往前飞驰,形如离弦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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