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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土里往外看,
白骨闪闪。
棺材板边缘参差不齐,
这是虫子的杰作。
一个光滑的圆头骨滚动,
像是足球滚在石头上……
这首诗歌诞生于六个月前,在东区被流民广泛传唱。
“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宁愿成为野蛮人,带着孩子们,在水草丰美的地方以捕猎为生,也不愿当基督世界的雾都居民。”
一个男人痛哭,他决定背弃信仰,背弃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救主,因为祂似乎死了一般,眼睁睁看着恶人去掠夺、欺压贫民……
“基督?”周天反手紧紧握住那个哭泣的男人,沉声道:“世上没有救世主,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
“先生,究竟该怎么行动?”
大部分男人不愿意哭泣,他们只想行动起来,打破那不公平的制度,向掠夺者们宣泄心中的怒火。
在数十道狂热的眼神中,周天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接着,他又解释道:“光凭我们这一小撮人,力量还不够,城内驻扎着帝国最精锐的火枪旅,还有数千警员和皇室护卫队……”
“等到什么时候?”有人迫不及待地发问,眼中没有一丝畏惧。
舔犊之情。
这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为了后代不再受压迫,他们愿意牺牲。
要知道,生活在东区的人们,已经见惯了生死,贫穷、布满化学物质空气,乃至受到不同程度污染的日常水源,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生命。
“最迟两个月。”
周天的语气格外坚定。
当了那么多场反派,他已经受够了,而这么做,无疑是一件善举。
虽然可以预见,将来必然有人会因此而牺牲,但这些先行者不会后悔,因为,他们走后,黑心资本家会给孩子们修学校和医院,提高工资、废除十六小时工作制。
事实上,这并非坏人良心发现,更不是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剥削者们感到畏惧,不敢再行压迫之举。
“好。”
“我要带几个兄弟过来,叫他们好好听一听,要觉醒,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
“为了孩子!”
思想火种会通过这家酒馆,不断地向外蔓延,两个月时间,足够上万人完成觉醒,大家肩并肩,一齐像皇宫发动攻击,制造一个震惊世界的大事件。
当然,这需要借助很多外力,更离不开详细可靠的计划,但周天和杜泉有信心谋划好一切。
“因为我肩上的印记,因为紧贴身上的钢铁留下伤痕。”
歌声响起。
杜泉抬眸望去,看到了一个壮硕的矮人,身高不足一米五五,但五官分明,由于长期劳作和风吹日晒,他的皮肤像皮革一样粗硬。
很显然,这是一位水手。
“因为我的鞭痕,因为那些未曾痊愈的伤痕。”
“因为直视海上耀眼阳光而衰老的眼睛,我才能获得卑微的薪水……”
歌声充满了悲伤,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出,他是个有故事的老水手。
杜泉立刻端上了一杯杜松子酒,请老先生讲讲自己的过往。
诉苦大会,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大家伙更团结。
同时,周天也觉得,以后在结束话剧表演和演讲之后,完全有必要添上它,增加凝聚力。
“兄弟们,我已经五十三岁了,从小在伦敦长大,那时候空气没这么混浊,工厂很少见,大家都是老实人,能吃饱能穿暖……”
“后来受到国家征召,投身军队,去了海外殖民地。”
说到这里,老先生有些语无伦次,他有太多苦痛与悔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而周老板很体贴,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地下室里存了很多,足够上千人敞开肚皮喝上一整晚。
于是,吩咐店里的伙计去抬两大桶酒过来,接着,他又帮老先生把酒杯续满。
“昨天早上,白教堂的一家救济院开门,听说有钱发,足足两便士呢。”
几乎是同一时间,老先生发出一声嗤笑,这点钱只够在街边小摊那边买杯热咖啡,最多再加上两小片面包,可他为了生活,不得不去领。
至于结果……
“几千人在排队等着救济,但只发了两百份,那时候,我真想打破窗户,用枪去抢劫,逃亡个十四天,然后就有个好地方可以睡觉了,不愁吃喝,尽管没机会再抽烟草了。”
“无可奈何。”老先生摇了摇头,盯着杯中酒说,“在来酒馆之前,我浑身潮湿,再也忍耐不住了。”
“我老了,总有一天早上会被人发现已经死掉。”
说着,他对着坐在旁边的周天,露出一个热情又古怪的表情:
“老弟,可别让自己变老,要死就趁年轻,否则你的下场就是这样。”
老先生环顾四周。
“我没有说谎,我已经五十几岁了,曾经是个报效国家的男子汉,领过三枚军人楷模臂章,还有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得到的回报却是这样,我真希望自己死在战场上,已经死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先生哭了,口中哼着轻快的水手歌谣,仿佛忘记了心碎的痛苦。
大家开始安慰,并请求他继续说出自己的故事,在悲痛中寻找力量。
“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十四五岁就加入皇家海军,在军中服役三十二年,忠心耿耿,在世界各地为那面国旗作战,辛苦付出……”
低沉的叙述声中,老先生提到了许多名字、日期、指挥官、港口、交战记录,说到动情处,还掀开老旧的风衣,露出各种伤口,向周边人证明,他没有说谎,他确实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太多。
可惜,悲剧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一件小事,也许是新来的上尉觉得早餐不合胃口,或者是夜间没有睡好,亦或者被上司骂了,他变得急躁易怒,在这位老水手和其他人一起整理前桅帆索时,直呼其名讳。
接着,又开始“问候”他母亲。
不管在哪个地方,即便年纪再小的男孩,当听到母亲被人那样侮辱,都会使出吃奶的力气跟对方打上一架,更何况骄傲的水手。
老先生是这样做的,那时候他手里刚好有一根铁杠杆,立刻朝着上尉的脑袋来了一下。
“这家伙从帆索上跌落,掉到海里。”
酒馆之内,老先生闷了一口酒,继续道:“我很清楚自己干了什么,谁能比一个服役三十多年的人更懂军规?”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跟着那家伙往下跳,决心两人一同淹死。”
“但不巧的是,旗舰的小艇开了过来,把我们救上甲板,而他那张臭嘴依旧没有闭上,我就抓住这家伙,又来了几拳。”
“其实,我大可以停手,辩解称自己知道错了,跳下海是为了弥补过错,把人给救上来,可我做不到。”
结果,显而易见。
水手上了军事法庭,时至今日,他仍能一字不漏地把审判内容背下来,每背一次就痛苦一次。
维多利亚十字勋章,没了。
奖金,没了。
退休金,也没了。
三十几年军龄的老人被迫退役,除了满身伤痕以外,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无儿无女,终日买醉、流浪。
法律保护不符合绅士风度的军官,重罚为了维护男性尊严而战的老水手。
“我曾对上帝许愿,希望回到过去,在那一天永远沉到海底。”
老先生发出叹息,将最后一口杜松子酒咽下肚。
“您没有错,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了,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去斗争,砸碎这个不公平的制度,为了后来者,为了公义。”
周天为这位满身伤痕的老牌硬汉又开了瓶新酒,“敬自己。”
“敬自己。”
两人一饮而尽。
看着脸色泛红的老水手,周天搭肩问道:“您有什么朋友吗?有着相似经历,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却被迫沦落街头。”
“当然,我们偶尔会聚在东街一家更破的酒馆,一便士就能连喝三杯掺水啤酒。”
“可以让他们来这里,二十四小时提供免费酒水,一群有着同样悲惨经历的兄弟,大家志同道合……”
“是的,我会让那些老伙计过来,为自己战斗,为面包和牛奶战斗,为了数百万可怜人而战。”
一时间,酒馆内碰杯声响成一片。
杜泉和周天的计划很简单,在两个月内,组织所有力量,朝腐朽不堪的秩序发起冲击。
届时,在数万正义公民组成的庞大陪审团前,雾都所有贵族,包括维多利亚女皇,都要被押至审判台,他们没资格为自己做无罪辩护。
生者安住,逝者安息。
这是管理层对上帝的承诺。
但它早已沦为一句空话,无数婴儿死于营养不良,数以万计的女孩逃出血汗工厂,夜间去街上拉客,难以计算的工人不堪重负投身运河自尽。
而管理阶层却尽情享受美食醇酒,好大喜功,举办各种享乐活动。
念及此,周天和杜泉都忍不住想要质问,替上百万张未曾被喂饱的嘴,上千万连衣服都不够穿的人,问上一句:你们何德何能?
当过刽子手,也为人类的解放斗争而抛洒热血……
邪不压正。
这一次,二人组决定为公义而战,光明正大行走在阳光下,即便现在需要蛰伏,那也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打破桎梏的那一天。
“茫然憔悴的脸庞,凝视着光亮厅堂。”
“一双双枯槁的手伸出来,攫取掉落的面包屑。”
“里面光亮丰饶,满室馨香。”
“外面寒冷黑暗,饥饿绝望。”
不知谁先起了个头,男人们一齐唱着歌,“在饥民的大营里,在寒冷的风雨中,横尸平原上的,”
“就是基督,伟大的大军主帅。”
人们决定为自己而战,做自己乃至其他穷人的救世主,不再回头。
而歌声中,房间内的七十一人看到无数小天使在空中飞舞,手持各种乐器,高歌主的伟大。
神迹?
这一幕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世界观,老水手无法自持,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得到基督的认可。
主啊,我将挑战所有不公,效仿传说中伟大的狄亚哥·欧多涅兹阁下,一马当先,冲到最前面,对着敌人叫阵。
当向上帝许诺之后,老水手感觉体内有一股光明炽热的东西在流淌。
是圣光吗?
一定是了。
在圣光的抚慰下,战争在老人身上留下的伤痕尽数消失,甚至,他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用之不竭的力量。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的先生,都得到了伟力加持。
特别是周天和杜泉。
两人背后有一双光洁羽翼张开,正接受来自四周的朝拜,此时此刻,每一个觉醒者都下定决心,永不背叛,誓死追随。
一如古老先贤般,追随在主左右,历经磨难,最终被世人冠以圣名。
预料之中。
得到莫大好处的二人,用眼神进行交流,心中狂呼:这才是眼前这个世界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同时,也坚定信念,哪怕身死也要冲破这腐朽阴暗的制度。
数里外。
陆离站在警局门厅处,手中端着咖啡,等待杜克与福尔摩斯回归,等待负责抓捕和捞尸的警队回归。
此外,他感觉有些怅然若失,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自己而去。
会是什么?
陆离思索,到了他这个层次,不会突然产生负面情绪。
门厅外。
一个小女孩徘徊,她手中拎着两个破篮子,里面装着最常见的欧芹。
下意识地,陆离把手摸向钱包,想将身上的最后一镑拿去救济穷人。
可是,眼前这个孩子能守住这枚金币吗?宁可高估人性之伟大,也不要低估人性之低劣。
在东区,太多流民愿意铤而走险,触犯刑法,更何况,劫掠一个小姑娘而已,用不了多少力气。
所以,要收养吗?
可……数以万计的孤儿,一个人管得过来吗?
在陆离犹豫之际,小女孩离开了,身影消失在暴雨中。
紧接着,一辆印着警局标志的马车冲破风雨,在门厅前停了下来,杜克与福尔摩斯撑伞而出。
“在想什么?”
杜克手中拎着证物袋,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
陆离心不在焉,下意识道:
“文明提升了生产力,五个人就能做出足够一千人吃的面包;一个人就能制造出足够两百人使用的棉布、靴子和鞋子。”
“可这座城市却有上百万人衣食匮乏,过得还不如万年前石器时代的野蛮人,到底该如何拯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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